“总觉得,大海之上,你才是我的。”
任七月随口便答:“那我便永远陪你在大海上,不下这艘船就是了。”
“当真不下?”
哦,这么不信任本小姐。任七月一把握住徐庶的手:“本小姐说不下船就不下船,这一辈子就陪你飘在这海上又算个什么。”
“世间万般事,何时又由你自主。皇上已经下令要招你回皇都。说是三年不见,甚为思念。总是想见你一面,安安心。”
真假任七月不方便当面骂出来,自在心底碎碎念。“我又不是他的亲妹妹,给了个郡主的名号,还要装郡主的体面不成?”拽着他的衣袖撒娇,“徐庶,我不要去皇都,你便说七月又出海去了,有笔很大的买卖,不作可惜。”
“你可知这已经是皇上第四次下发的指令。前几次你我都在海上,躲过去便也算了。这一次可是刚刚登岸,合浦县令便亲自手捧谕令在岸上等待多时。你若不去,难不成是要等着皇上给你发圣旨,强行绑了你去不成?”
跺跺脚,任七月简直都要抑郁了“那里有那么多的麻烦事”
“你我只是个凡人,便是在海上漂泊再久,终究是要靠岸的。便是靠了岸,谁,又能逃开谁呢。”
任七月一身男装飒然,歪着头对萧宛枫坏笑:“哥哥,妹子回来了。”
“你在这里所要做的事情已经做完了?”
心下愤愤然,任七月依旧是怒气未消,旁人说什么也都不想听。臭狐狸,烂狐狸,好心全当驴肝肺,这辈子都不要再见到你
“小生无以为报,以身相许如何?”
哎呀呀。任七月真是想笑,真的是好想笑。徐庶这家伙,莫非是吃醋了不成?
“你再等我十八年,等我长大,记得你,去找你,将你抢走。”
点头再点头,严令自己只许笑,绝不哭出来那般的难看。任七月眼睛清亮盈盈弯住了整个湖泊的波光荡漾:“我任七月,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等着你来抢”
“七月,我终于相信,你是我的。”
笑容里掩不住一抹苦涩,任七月头一甩,自在潇洒。“逃出之后,七月这一生与你共做海盗头子,我是我的,你,也是我的。”
“好,徐庶便认任七月为主,今生今世,唯七月主人之命是从。”
海船已经停泊在了约定好的地点,眼看便可以逃出生天。任七月将匕首压得更深了些。徐庶,七月不能随你回海上逍遥了。“记得十八年后前来抢走我。”
火药的爆炸声将一切灰飞烟灭。
痛,痛的眼前发黑,任七月死死抱住肚子,跪在海岸边急速的喘气。
原来在震如雷鸣的爆炸声之中,人的哀嚎、求救,都是微弱而无力的。这死寂的安静,安静到爆炸声是那般的单一,便是有,也只有残余火焰继续吞噬着船体的声音,再无其他。
任七月强撑着命自己抬起头,即便眼前早已模糊不清,依旧要睁着眼睛去看那汪洋中的一片火海。止不住的眼前一片黑暗,转瞬又被火光照射的通红无物,体内五脏六腑都随着这火光与黑暗的交替拧结在了一起,挖去了心,抽干了血,身体犹如被剥离一般的痛,无法呼吸。
一股温热暖流,任七月心中早已是一片模糊,恍惚间,明白自己似乎失去了什么,可是那痛一阵一阵的袭来,便如那岸边海浪,不知疲倦,永不停歇。温暖,在不停的随着疼痛涌出,终流进身下冰冷的泥土中,晕染开一朵血色之花。
自己,还未将徐庶救出来……
“七月七月”李文启看着任七月身下的衣裤完全被血水染红,只看的是心胆俱裂,“七月别怕”将她拦腰抱起来,永远沉静冷讽着看戏的妖狐疯狂嘶声大吼,“去把马车驾来,把皇城中最好的医生给本相带来。”
好疼任七月眼前开始出现幻象,一片一片的花点似夏日空中看不清却确实存在着的飞虫在昏暗的背景下飞舞盘旋,谁的声音明明听在耳朵里,却什么也听不懂。晕晕沉沉,丧失了一切的感官功能,看着一切,看不见一切;听着所有,听不进所有。
这梦境低调昏暗,似有轮廓晃动,却被飞虫打乱的更加混沌。任七月已经分不清现实与幻觉,心中唯一的分明,只为了那一个执念。
徐庶,还没有救出来。
李文启将任七月惊恐的抱在怀里,再也没有放过手。便是萧宛枫在听到消息后命军士护送而来的太医前来请脉,他依旧是将任七月护在怀里,坚定而疯狂。令人不敢说出一言半语。
三日三夜,任七月都是那样浑浑噩噩的半睁着眼睛,全身对痛感没有任何反应,似是无法入睡,隔一段时间便会痛苦的痉挛,却依旧睁着眼睛,呆滞而萎靡,急速衰败的肌肤神色惨淡。
任七月,如一朵被掐断了根茎的花,迅速的枯萎。
可以喝下药,可以喝下水,如果将粥煮得稀烂,连进食也是没有任何问题。但是为什么却没有分毫的起色,身体高烧不退,嘴唇开始干燥的开裂,鲜血流出来,如同开始腐烂。
李文启开始焦躁,平生第一次有了无能为力的挫败感。怎样才可以救她?她为什么会衰败成了这副模样?这些没有用处的医生,就连太医在内,居然就没有一个人可以救她
“必须让郡主入睡,身体得到休养。”终于有位太医发现了症结所在,“像这样不眠不休的消耗自身,再加上极为强烈的刺激导致流产所带来的身心俱损,郡主元气已经所剩无几。若是不能安心静养,吃再多的药也不过是一瓢水泼在了旱地里,无济于事。”
抚模着任七月消瘦的几乎没有肉的脸颊,李文启一滴一滴的眼泪直砸下来,将唇贴到她的耳边,宠溺的声音便如午夜梦醒、见怀中人儿皱眉睡不安稳而轻声低喃的安眠曲,缠缠绵绵的温暖。
“七月,你要睡觉。你若不睡,身体怎么会养好呢。”
便知道任七月不会有任何反应,李文启笑了,笑的琉璃墨瞳中美丽的七彩流光碎裂纷纷、哀婉凄凉。“我知道了。”颤巍巍的声音似做孩童的欢喜,“七月是怕徐庶不敢前来自文启身边抢走你对不对。”
“你放心。”声音几多欢愉,“徐庶那人最守诺言,他说会来便一定会来。你可应了他要高高兴兴,快快乐乐的等上十八年,等他来抢。你现在不睡觉,如何再等,如何见他来抢。”
一旁特意赶来探望的萧宛枫终于听不下去了,沉着声音,却也不知如何才能劝:“文启,你也已经三天三夜没有休息,还是先去休息片刻吧。”知道他是不会听自己的,干脆转身问向跪在屋外一众太医,“就没有什么办法可以令郡主强行入睡吗?”。
“郡主现在睁着眼睛不肯昏睡全是靠着自己的意志。她的身子现在几乎全靠一口气吊着,若是用药物强行令郡主入睡,不但对郡主身体损害太大,更怕这意识突然失去,一口气上不来,那就……”太医心下摇头,却是再不敢往下说了。
这可怎么办。萧宛枫看着这两个人就发愁。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这样,岂不比最终走到尽头后相互敌视,相互折磨要好得多。唉,这一段孽缘,究竟是谁放不开谁的手,谁离不开谁的心。
再也分不清明。
“现在,究竟有谁可以救任七月。”
话音刚落,任七月头上用来束发的白玉簪突然溢出一道白光,缓缓将任七月包裹住,密密实实的便如一个蚕蛹一般。
李文启与萧宛枫全都愣住了。这种情况,便是终其一生也看不到的诡异。因为弄不清楚状况,两个人都不敢动弹半分。将任七月一直抱在怀中的李文启不可避免的接触到了那道白光,却只觉得如若无物。
这种状况只持续了片刻,当白光散去,任七月已经闭上双眼,呼吸平稳的沉入梦乡。
“太医”萧宛枫连忙高声疾唤,“进来看看郡主现在状况如何。”
一众太医连滚带爬的匍匐进来,宁怡郡主,不会已经……这是面面相觑,太医院院正硬着头皮给任七月搭上脉,突然两眼齐瞪,惊喜交加的对着萧宛枫连连磕头:“皇上真是吾皇神威,宁怡郡主现在脉象平稳,气息顺和,竟像是从未受到任何伤痛一般……”惊觉自己说错了话,只得喃喃着闭嘴,“现已万事无忧。”
什么事情都没有了?萧宛枫坐到床边,不敢置信的模了模任七月又已白皙如玉,粉女敕如花的脸颊。不再瘦得只看得见骨头,嘴唇上所有干裂的伤口也已经消失无踪。目光转盯住那只白玉簪,这个任七月,数次都得不死,看来,不单单是她或旁人的原因。
再度想起初云和柒染这两个强的绝对不是凡人之人。萧宛枫心中似乎有了种模模糊糊的答案。刚想抬头与李文启商量一下,却见到这只妖狐也已经送了一口气,连日来的煎熬再强的人也扛不住,自然是昏沉着垂头睡着了。
算了。只要这两个人都没事便好。萧宛枫挥手命所有人都退下去,轻手轻脚的将李文启扶平躺好,盖上锦被,放下帷帐,皇帝大人生平第一次伺候人,却也是心平气和,很是有着几分满足的。
唉,不闹就好,不闹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