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絮蹲在地上奋力刨着泥土,听到宋少陵的话,身子微微一震,手不知不觉停了下来。但她并未回头,也只是稍稍停顿了片刻,便又重新挖起土来,头也不回地冷冷说道:“总会有其他办法让她不去说的,为什么一定要杀人?!”
宋少陵静默了片刻,在背后淡淡一笑,说道:“也许吧。但是她死掉是最稳妥的办法。”
柳絮神色一凛,脸上凝上了一层寒霜,紧抿着嘴唇再不肯说一个字,只是埋着头奋力刨着墓坑。而身后的宋少陵也不再言语,两个人都沉默下来,只听见风声穿林而过,遥遥地传来几声乌鸦的嘎嘎叫声,令人心惊,让这寂静的树林更多出几分诡秘的气氛。
身后突然传来“咕咚”一声,柳絮回过头去,却见宋少陵低垂着头,身子歪倒在地上一动不动,完全没有了声息。她的心猛地一跳,慌乱地站起身奔了过去。
她惊恐地发现,宋少陵腿上的匕首已经被他拔了出来,血淋淋地握在手中——所幸那把刀并不大,不过是筵席上随手放置在餐桌上的一把小巧的水果刀而已。令柳絮惊讶的是,宋少陵衣服的前襟撩了起来,腰上哪有什么炸药,缠着的竟然是厚厚一圈崭新的绷带。而宋少陵手中不但握着绷带,甚至还有一包金创药粉!
柳絮倒吸一口凉气,显然他在行刺前做了大量的准备,甚至为自己准备了疗伤的东西。她伏,伸手在他鼻子下面探了探,还有气息;再伸手在胸口模了模,心跳极其微弱。
柳絮在微微踌躇了片刻以后,默默地蹲,从宋少陵手里拿过药粉和绷带,准备给他包扎伤口。
伤口还在流着血,前面凝固的血液将裤子牢牢粘在了腿上。柳絮捡起地上的刀子,小心地将创口边的布料割开,一点一点与伤口分离。宋少陵在昏迷中发出几声轻轻的申吟,柳絮慌忙停下手,见他双眸紧闭,浓密的眉峰紧紧蹙着,俊秀而苍白的面庞因为痛楚而微微抽搐。柳絮竭力让手下的动作轻柔一些,仍然因为他的申吟而几次停手。如此这般反复数次,才将伤口周遭的布料一点一点掀了起来,只见血肉模糊一片,触目惊心。
柳絮将那包金创药粉倒在伤口上,将绷带覆在上面,一层一层地包扎好。好在伤处不是要害,伤口虽深创面却并不甚大,不久以后,似乎就不再往外渗血了。柳絮这才稍稍放了心。
包扎好腿部的伤口,柳絮又仔细检视宋少陵身体其他部位可还有伤处,由下至上一寸一寸看过去,突然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在他前胸,锁骨的下方,赫然钉着一枚小小的铁镖!因为之前一直都在张皇奔逃中,他的身上又有大片的血迹掩盖,柳絮竟一直没有注意到他胸前这个不起眼的伤处。
伸手将他胸前排扣解开,一望之下,柳絮不禁倒吸一口凉气。那只小镖不过寸许长,细而且短,没入肉中的位置看起来也不深,但是,伤处周围的肌肤已呈触目惊心的黑紫色,柳絮脑海中迅速闪过一个念头:镖上有毒!
柳絮虽是弱质女流,但从小跟着爹走江湖卖艺,对这些旁门左道也并不陌生。当下看了这只小小的三棱镖,再看伤口情势,便猜得必是中毒的症状。
本来已稍稍松了口气,此时复又惊慌起来。普通的刀伤尚可包扎一下,如果是中了毒,又不知毒性如何,这荒郊野外的,简直就是束手无策了。
此时,宋少陵面白如纸,气息奄奄,柳絮独自在这空无一人的林子里,守着这个一动不动昏迷不醒的人,不远处还躺着另外一个死人,心里又急又怕,扎煞着两手,茫然无助,几乎掉下泪来。
天色已渐渐暗了,再过不久,当那最后一抹夕阳跌落到地平线下以后,整个世界就会完全被黑暗吞没。柳絮心里慌得厉害,她想着干脆骑了马一走了之算了,反正面前这个昏迷的人是个杀人凶手,扔下他应该也不算是太伤天害理的事吧?
她这样想着,慢慢站起身。“追风“在旁边不住地打着响鼻儿,前腿不断地刨着,它也想早些离开这个鬼地方吧?
柳絮慢吞吞地上了马,拨转缰绳,两腿在马肚子上轻轻一夹,“追风”立刻精神抖擞地在林间小跑起来。柳絮心情复杂而沉重,胸中充斥着一种异样的说不清的情绪,她忍不住又回头望了一眼。
苍茫的暮色中,宋少陵那抹灰蓝色的身影斜斜地倚着树干,头无力地歪向一边。那个人还有呼吸,还有心跳,他还活着。可是如果被独自抛在这黑暗无人的林中,他一定支撑不了多久吧?即使勉强能够活下来,以他那样虚弱的身体,他要怎样走出这荒无人烟的地方?最终一定还是死路一条。
柳絮的手不住地发着抖,身上忽冷忽热,好象发了虐疾一般。她突然勒住缰绳,毅然折转了回去。跳下马,她迅速奔到宋少陵身边,紧紧咬着牙关,她冲自己用力点了点头,心想:尽人事,听天命吧。尽力守护他一夜,如果他能活下来,是他的运气;如果不能,自己也就问心无愧了。
她将一大截纱布剪成几大块,用手捏住那只镖的上端,轻轻摇了一摇,感觉刺入得并不深,但是镖身三棱的形状让她胆战心惊。她迟疑了半晌,终于一咬牙,狠着心肠迅速将那只镖拔了出来。乌黑的血液细细地流了出来,并不多,她赶紧用纱布捂住伤口。来回换了几次纱布以后,伤口的血渐渐止住。柳絮双手按在伤口上用力挤了几下,宋少陵在昏迷中又微弱地申吟出声。
柳絮停了手,咬着嘴唇呆了片刻,便将他的上衣全部解开,露出了胸膛。她伏下头,趴在宋少陵胸口上,双唇贴在那细小的伤口上,开始用力向外吸着毒血。吸一口,吐一口,直到吐在地上的血液渐渐由乌黑变得鲜红起来。
宋少陵在昏昏沉沉中微微睁开眼睛,他的神智还不清楚,依稀仿佛看到一个女子伏在胸前,一双冰凉却柔软的小手轻轻按在自己赤果的肩膊上,柔柔的发丝拂过面颊,感觉惬意而安宁。一如自己幼年时曾经发烧,也有另外一个女子就是这样轻手轻脚地在自己额上试温度,那只手也是这样冰凉而柔软……
是梦境还是幻觉?宋少陵的意志逐渐焕散,再一次昏厥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