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什么事了,你快说话呀”
柳絮只是摇头,嘴角轻轻上勾,唇边漾起一抹虚弱的微笑,轻声道:“宋少陵,你说过要娶我,还算数吗?”。
如五雷轰顶般,宋少陵整个人僵在了那里。
雨水已转为倾盆之势,瓢泼一般哗哗地浇在两人身上。两个马弁手里拿着雨伞急匆匆跑过来,皮靴踏在厚厚的积水中噼啪作响,溅起串串水花。宋少陵转过头恼怒地瞪了他们一眼,不耐烦地挥了挥手。那马弁戛然止住脚步,迷惑不解地望着雨地里淋得如落汤鸡一般的长官,只得惶惑地退后。
宋少陵扭回头,隔着密集的雨幕,难以置信地喃喃道:“柳絮,你刚才说什么?我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冰冷的雨水肆无忌惮地浇在身上,冷得透骨侵肌,柳絮只觉得从内到外冻成了一个冰砣子。她嘴唇乌青,牙齿打着战,唇边那个可怜巴巴的迷糊的笑意还没消褪,含混不清地摇头微笑道:
“你走吧,别理我……”说着,便两手抱膝,重新把头深深埋进了臂弯里。
宋少陵将两手抄在她的胁下,只一用力,便将她横抱起来,大踏步向停在路边的军车走去。柳絮用力挣扎着,虚弱地叫道:“你带我去哪儿?我不去……”
宋少陵咬着牙,低声斥道:“你坐在这大雨地里是想作死?”两臂略一用力,柳絮便再也动弹不得。倦意一骨脑地袭上身,她疲惫地闭上了眼睛,放弃了挣扎。
上了车,柳絮靠在椅背上,紧闭着眼睛一动不动,仿佛睡着了。宋少陵从侍从手中接过一条毛巾细心地帮她擦头上脸上的雨水,却见她雪白的面色里渐渐透出潮红,鼻翅轻微却急促地翕动,呼吸重浊;再模额头,触手已感温热,竟是要发起烧来了。
司机回过头,恭敬地问:“旅长,去哪里?”
宋少陵皱着眉微微踌躇了片刻,又低头瞧了瞧柳絮,便沉声道:“先回家吧。”——
柳絮昏昏沉沉醒来,只觉焦渴难当,浑身软绵绵的一点力气也没有。她挣扎着想要坐起身,才支撑起半个身子,忽觉一阵天眩地转,又颓然躺了下去,闭上了眼睛,轻轻申吟了一声:“爹……我想喝水……好渴……”
只听得一个苍老的声音传入耳内:“姑娘,你要什么?”随着一阵衣裙悉索,一串笨重的脚步声腾腾腾地跑到了床前。
柳絮吃力地睁开眼睛,惊诧地发现床头站着一个身穿青布偏襟上衫,同色肥腿扎脚裤的老婆子,脑后挽着发髻,身材壮硕,神色却是局促而惊惶。
“你是……”柳絮愕然问道,忙扭脸再打量周遭,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宽大而精致的雕花大床上,宽敞的屋子整洁而肃穆,墙上悬着一柄厚重的军刀,靠窗的书案上置着笔砚,除此之外,并无多余摆设。再瞧自己身上盖的被子,也不是带有花鸟图案的锦缎绣被,不过是一床普通的素色棉布夹被,和这偌大的房宅有些许不协调。
显然,这是一个男人的屋子。
柳絮心里一惊,眼睛已经扫到墙角的衣帽架上挂着一套蓝灰色的军服和一条宽宽的皮带。她立刻清醒了过来。
立在床边的老婆子见问,立刻诚惶诚恐地应道:“这是咱们宋旅长的宅子啊。姑娘你醒了,该吃药了。”说着,便颠颠地出了屋子,从门口一个小风炉上端下一个小药钵子,进了屋,从那药钵子里滗出一碗浓浓的药汤,两手捧着慌手慌脚地走了过来。
“这是什么药?给我喝的?”柳絮望着那碗药汤子,迟疑地问道。
“是啊,姑娘不知道么?你昨天淋雨发了高烧啦,身上烫得象着了火似的。旅长连夜请郎中瞧了,抓了药,一直守了姑娘大半宿,到天明才上衙门办差去了,把老婆子我拨过来伺侯着姑娘的。”
“我竟然在这儿睡了一整夜?”柳絮心里一惊,瞧着窗外天色大亮,这才回想起昨天后半天的事,急急地就要挣扎起身,嘴里惊慌地说道:“坏了,我爹可要急死了”
那老婆子连忙上前按住她的肩膀,磕磕绊绊地说道:“姑娘别担心,昨儿晚上旅长已经派人去通知您家的老爷了。今儿早上旅长出门的时候吩咐我,等您醒了告诉您别担心,只管躺着静养就是。一会,他派人把您家里的老爷子接过来看您。”
柳絮听了,稍稍定了定神,昨天之事这才慢慢都回想了起来,顿时只觉得五内象被钝刀一路细细地割过去,痛不可当。
耳内听得有响亮的皮靴踏在青石路面上的脚步声急促地这间屋子走来,那老婆子立刻紧张起来,手足无措地要赶过去打帘子,向门口跑了两步又发现手上还端着药碗,惶急之下,那褐色的药汁猛不防洒出来半碗,溅了一裤子。
老婆子“哎呀”叫了一声,扎煞着两手呆立在当地,惊恐地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宋少陵已经自己掀起门帘走了进来。
他一身戎装,满身英武肃杀之气,一进屋便看见那老婆子端着半碗药惊惶地站在当地,地上一滩药汁,立刻拧紧浓眉,冷声道:“这是怎么回事?”
老婆子吓得双股战战,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柳絮已经扶着额角坐了起来,宋少陵急忙走上前伸出手在她额头上试了试温度,皱了皱眉,柔声道:“还在烧,起来干什么?快躺下我找了西医,一会来给你打针”。说话间见适才那老婆子还惊慌失措地站在那里,便冷声斥道:“这么笨手笨脚的能干什么?滚回厨房烧火去”
那婆子如逢大赦般冲宋少陵连连福了几下,方一溜烟地跑了。
宋少陵亲自将那半碗药汁端了过来,用小银勺舀了一勺,轻轻吹了吹热气,方小心翼翼地送到柳絮唇边,歉疚地说道:“我这儿只有马弁和侍卫,里里外外全是男人,一个丫头都没有。好不容易从大厨房里找了个烧火婆子来,笨手笨脚地全不会伺侯人。”
他呵呵轻笑了两声,目光柔和地望着柳絮,宠溺地说道:“一会就找个牙婆来,让她送几个丫头来你挑,有伶俐顺眼的你就留下使唤——我对这些后院琐碎的事情实在是不在行。”
柳絮只觉得他望着自己的目光炽热如火,不觉从心底怯了上来,低垂了眼皮,讷讷地说道:“这,我……不用了吧?我还要回家呢,挑丫头做什么?我可用不着。”
宋少陵浓眉一挑,佯作生气地将药碗往桌上一顿,直盯着柳絮咬牙切齿地低声道:“回家?哼哼,你忘了你昨天说的话了?你可是亲口说的要嫁给我还想蒙混过关么?休想”
柳絮张口结舌,胆怯地缩了缩身子,虚弱地喃喃道:“我,我说过么?我好象不太记得了……”
宋少陵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子,眼睛对着眼睛,鼻子对着鼻子,一字一顿认真地说道:“说过的话就得讲信用,你的话我可是全都当真的我一会就亲自去你家里送聘礼,我相信老爷子不会相不中我,我对自己很有信心。”
柳絮浓浓的哀伤还在心里满溢着,此时听了他的话,脑子里更加混乱不堪,双手捧着脑袋,只觉得头痛欲裂,哀哀地语无伦次道:“别……别这么急,别去啊……”边说边更深地向床里躲闪着。
宋少陵却不管这些,扳起她的下巴,强迫她直视着自己热切的双眸,霸道地低语道:“不行,我不想再等了一会把老爷子接过来就好好商量一下婚事”
他立刻冲屋外叫道:“来人”
一个马弁应声掀帘进来,宋少陵凝神片刻,吩咐道:“去最有名的绸缎庄,让伙计带着最好最时新的料子来家里,让柳小姐好好挑挑;再去叫个牙婆,送七八个伶俐的丫头过来。至于头面首饰……”他微一沉吟,转头冲柳絮沉吟道:“这些,还是等你的病再好一些,我陪着你去洋行里挑选……”
他神采奕奕,兴兴头头地问柳絮喜欢什么样的家具,什么颜色的衣裳,满眼皆是对婚后日子的憧憬之色。柳絮完全插不进嘴去。
柳承贵在傍晚的时候被接进了这座富丽堂皇的宅院。
从昨晚柳絮一夜未归,身穿军服的大兵突然出现在家里,告诉他他女儿现在旅长家里的时候,他的心就揪成了一团。他毕竟只不过是一个最卑微的平头百姓,从内心深处对穿制服的“军爷”怀有深深的恐惧。虽然担心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团团乱转,却也只能唯唯称是。
现在,他诚惶诚恐大气也不敢出地被带进这所气势恢弘的大宅,不知穿过了几道门,才终于进了一个宽敞气派的屋子,一眼看见他的女儿靠在床头,一位身穿戎装的长官正背对着门亲自喂她吃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