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清泉府户曹方大人独自一人提着两个沉甸甸的大包袱来到驿馆,求见梁大人。
卫兵把他领去书房,梁俭德也很快从卧房过来。
方大人行过礼后,简单的解释了一下程将军的去向,他先到了府衙交待之后又赶去了海防道,也许会和海防道的书吏一块回来。
姥姥湾作为海关关卡,有两拨官差,一方是地方官府派去的衙役,负责维护港口码头上的治安;一边是海防道派去的士兵,负责海关税务船只进出港等事项。这两拨人成天都要跟港口码头的人打交道,所以梁俭德才要求都调档案。
方户曹拿来的就是府衙名下的衙役名单和档案,看着那么多文件,梁俭德面露疑惑。
“怎么?姥姥湾需要这么多衙役维护治安吗?”。
方户曹站在书案前掏出手帕先擦了擦汗,再行过礼后才道:“大人想必是知道的,码头上油水多,要是只放一支队伍长期在那里,必让其他人心生不满,所以我们这里是实行轮换制的,每支小队在码头上只呆半年,所有队伍轮一圈要好几年的时间。这里就是近两年在码头上呆过的四支队伍,所有人的户籍档案都在这里,要是大人觉得不够,属下明日再拿早期的来。”
梁俭德点点头,指着手上的名单,“哪些人是现在在码头上的?”
方户曹勾头看了看,从那四张名单里抽了一张放在最上面,然后又去翻档案,将一摞文件放在旁边,“这就是现在那拨人的名单。这是他们的所有档案。”
“这些人里面有没有长期在码头上不换的?包括班头?”
户曹连连摇头,“没有,大人。包括班头,所有人半年一换,绝无人长踞姥姥湾,班头就是他们的最高长官。”
“要是那里发生了你们这点人手处理不了的紧急事件呢?”
“大人,他们可以找海防道的士兵求援,让士兵把事态控制住。”
“这么说,长期在姥姥湾办公的其实是海防道的人?”
“正是,大人,海防道的苏千总全权负责姥姥湾的所有事务,衙门本就人手紧张,我们派去的衙役实在不多,最多也就管些酒后闹事打架斗殴小偷小模一类的小案子,不怕说句丢脸的话,只要有十几二十个水手抄家伙打群架,就得请官兵来才能制止他们。”
“嗯,姥姥湾虽是一个深水港口,但常住人口少说有几千人,再加上一年两次的季风,实际人口难以计数,仅靠几个衙役的确是照应不过来,逼不得已要跟海防道合作。这个苏千总全名叫什么?”
“苏千总全名叫苏双崇,本地人,做千总很多年了,几任的海防道总督大人都很信赖他。”
“有这么能干的人怎么我不知道?”
“大人手下能人众多,就不要跟地方再抢人才了,好不容易有一个,海防道想留着自用也是应该的,而且这位苏千总的老父老母都还健在人世,他个人也不怎么想离家的。”
“哦?他家二老今年多大岁数了?”
“嗯……,好像有九十了,老寿星了。”
“哟,这不容易啊,家里还有老寿星。这么说来,这位苏双崇千总大人还是个孝子了。”
“可不是么,苏千总的孝名那是有名的。”
“好,这些档案我都会看的,麻烦回去转告你们知府,抓紧时间,当下次刑部再发来公文的时候,希望你们能有什么新东西可以交差。这案子是刑部尚书夏大人亲自负责的。你们不会想在这里看到他的特使吧?”
方户曹又掏手帕擦汗,“夏大人日理万机,不敢劳他多费心,本地一定加紧破案。请准许卑职先行告辞。”
方户曹简直逃跑似的出了驿馆赶回府衙传话,知府大人背上汗毛直竖,急招下属一起商讨案情,商量怎么安排人手暗查城外那些能下船出海以及能临时藏人的角角落落要是能找到与猪倌勾结的接头人就最好了。
知府大人与下属们开会的时候,程世安与海防道的书吏一道带着一堆文件回到驿馆,通过谈话,梁俭德得知海防道放在姥姥湾的士兵们一年一换,但总负责人十多年一直没换过,始终都是苏双崇千总,不过明年他就要卸去公职退休了,到时会有他一手提拔的下属接替他。
梁俭德跟书吏东拉西扯地谈了一番,不让人发现他的真实目的,然后又公事公办地让书吏回去转告海防道总督注意码头上的动向,别让走私商夹带了国内的古董出海,还有要保持机密不能走漏消息。
书吏成功被梁俭德误导,以为是朝廷发现了什么大型走私案子,才派梁大人过来以谈生意购买军火的名义实则查走私案,一脸恍然大悟地表示一定会原话转达给他的上司,然后告辞离去。
梁俭德看对方表情就知道肯定是想岔了,他乐得如此,正好,地方官与海防道两边讯息不一致,也省了他们中间的什么内奸跟潜在的嫌犯通风报信的可能。
书房里只剩了梁俭德一个,但很快程世安与李文芳就陆续进来,将满桌的档案整理了一番,留下最有嫌疑的那一部分,剩下的都堆到书架上。
“府衙的衙役半年一换,所有人轮一遍要几年,要猪倌每隔半年就重新拉拢贿赂官差搞好感情,太麻烦,换谁都会觉得划不来,所以衙役应该不是理想的拉拢对象。海防道的士兵一年一换,也不稳定,目前最稳定的就是这个苏双崇,自从来到姥姥湾管理事务,就他跟磬石一般稳坐不动。”梁俭德直接把苏双崇的个人档案扔在桌上,别的他都没看。
“刚才那个书吏说他明年到年龄,想在回家前多捞一点养老金不是不能理解,他在姥姥湾时间长,对那里的情况都门儿清,而且是最高长官,猪倌只要搞定了他,底下的士兵衙役们就算不受贿也不会查得太严。”程世安接道。
“我们就先查这个苏双崇,查他的社会关系,派人化装上姥姥湾,看他都跟什么人经常接触。他不可能一年到头都在姥姥湾,肯定要定期地回家看看妻儿父母,跟上司见见面,跟朋友喝喝酒,接受朋友的朋友邀请的宴席等等等等,查他现在在哪里,是在城里还是在姥姥湾,查他回城的时间有没有规律,一切的一切,只要能查到的,不论多小看上去多不相关,我都要。”梁俭德右手指关节有节奏地扣着桌面下令道。
“是,大人,这就去办。”程世安转身就走。
李文芳收拾茶碗拿下去,片刻送回来一碗新茶,但没有走,梁俭德把苏双崇的档案给了她,让她看熟,也许日后会有用处。
李文芳搞不懂她一个成天呆在驿馆的丫头去看武官的个人档案能派上什么用场,但大人的命令她必须接受,以她前世职场上练就的行政公文处理能力,用最短的时间把这位苏武官从小到大的生平都扫了一遍,倒是看到了一点特别的地方,就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大惊小怪,李文芳一时犹豫要不要开口问问梁大人。
梁俭德察觉到李文芳长时间地盯着一份文件,“怎么?有问题?”
“不知道算不算是问题,大人,我就是好奇想问问,士兵可以一直留在原籍当兵并升迁的吗?”。
“什么?”梁俭德没听懂李文芳的问题,他伸手去拿她手上的档案,“你看到什么了?”
李文芳稍微往前凑了点,指着她先前看的那一页纸,“大人看,这个苏千总从水军低级士兵做起,直到千总,一直没离开过焱州郡。能这样吗?文官都得异地为官,武官却可以一直留在家乡?”
“嗯?还有这事?再找找看,看他是多少岁做到千总的。”
李文芳马上利索地抽出一张纸来,是苏双崇的升迁记录,明明白白地写着四十岁整时官衔升至千总,四十五岁时调到姥姥湾负责一切事务至今。
“原来他在姥姥湾有十五年了。”梁俭德自言自语道。符合典型的嫌犯特征。
“大人,四十岁做到千总,正常吗?武官升迁讲究军功的吧?”李文芳有问题。
“嗯?”梁俭德又看了看这张升迁记录,发现没有一句是有关军功的,“他的军功记录呢?”
李文芳赶紧继续翻,似乎就没看到类似的文件,“好像没有,既是军功应该会有嘉奖令,他能升到千总,嘉奖令起码得有好几张,好像一开始就没看到有这种东西。”
梁俭德把那两张纸放到一边,也伸手在档案里翻找,“找一种纸质挺括有暗花纹的厚纸,那是军功的记录,正经的嘉奖令那是供在祖宗牌位前的。”
苏双崇的所有档案文书记录等纸张摊了一桌子,两人在纸堆里扒拉个不停,程世安回来时他俩还没找到要找的东西。
“大人,您在找什么?”
“苏双崇的军功纸。他四十岁做到千总,小小发现他从没离开过焱州,而我们也没找到他的军功记录,凭什么?”梁俭德一边说,一边把没用的纸张推到一边。
“他几岁当兵的?也许是靠年资慢慢累上来的?”
程世安提了个可能,李文芳马上去拿那张升迁记录,因为第一条记录就是当兵的时间。
“苏大人是十八岁当兵的,但没提到是因为军功升迁的。”
梁俭德不找了,在椅子上坐正,“没有军功记录,那就是纯靠资历了,但是他凭什么从未离开过焱州?”兵部的事当然兵部尚书最了解。
“单靠年限资历没有其他功绩四十岁做到千总,家里有些门路的话也不是不可能,但是他从未离开家乡倒是有些古怪。”程世安想想不太对劲,也伸手在档案里扒拉。
李文芳从档案里找出苏双崇的家庭户籍资料,但上面只有他父母兄弟妻儿的名字,没有家庭背景的介绍,除了知道苏双崇上有父母一兄长下有一妻两女一子外,完全看不出苏家是个什么样的人家。
“先把这个人查清楚再说吧。”梁俭德下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