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沉,罗妈妈却辗转反侧,久久不能入睡。她在床上翻了几个身后索性起来,点了油灯,坐在桌前沉思。想了想,又走到床头,打开了平时梳妆用的首饰匣,这匣子是很普通的木料制成,有些旧了,并不惹人注目,她把匣子里首饰倒了出来,这匣子里有个夹层。她把手伸进去模索,半晌,模出一件事物来。
柔和的灯光下,这东西发出温润的光泽,是半个玉符。这是庆王妃临产前给罗妈妈的。
庆王妃袁清,是当年整个大乾男儿都梦寐以求的奇女子,她是西北大将军袁韬的独女,从小在军营长大,熟读兵书,谋略在胸,虽是女子,却常参与营中的军事,她是将门虎女,豪气干云,一把飞云弓,几支穿云箭,在战场上能让敌人闻风丧胆,据说西北军的几次大捷中,都有她一分功劳,在西北军营中深受爱戴。而她并不是常人以为的那样,只懂武勇,她不只生得婀娜俏丽,寻常闺阁女子所会的她也一样不拉,当年天子御花园赏宴,只有她的诗画连续三年得拔得头筹,因此才与才华横溢,温文尔雅的庆王结缘。别人不知道的是,她幼年时还和天下第一神算云诀子有过交情,很是得过一番指点,所以有一番驱吉避凶的本事。
然而有些事,即便算了出来,也是避无可避的。
罗妈妈还清楚地记得,那是王妃临产前几日,王妃把她叫到跟前,摒退了旁人,只留她一个,“如茗,我为自己算了一卦,是大凶。”罗妈妈大惊,刚要说些什么,被王妃掩了嘴。
王妃轻轻摇头,“别声张,也别害怕,听我说。”
罗妈妈被王妃的平静震撼了,木讷地点头。
“你自小跟着我,自然知道我和云诀子大师的渊源,我得过他的指点,卜的卦一向很准。这是命,你无须难过。王爷他不是长寿之命,而你是我最信任的人,所以我的孩儿将来只能依靠你了,我现在把她托付给你,你可愿意照顾她保护她?”
罗妈妈对王妃忠心可鉴,知道这番托付对王妃重要之极,所以立刻跪下,“婢子愿意以性命担保,必将好好照顾小主子,不负王妃的重托。”
王妃点了点头,“我看人从来没有出过差错,你是个可托付的,我信任你。等小主子出世,你不必唤她郡主,就跟着王爷一样,叫她阿九吧。”王妃的神色越发温柔起来,“这个孩子在姬家正统内行九,我想着九这个字好,长长久久的,希望她与父母不同,是个长命的人儿,所以就给她取了小名,叫阿九。你觉得怎么样?”
“阿九,阿九,真是个好名字。”罗妈妈是王妃的忠实拥护者,王妃说好,她自然觉得更好了。
王妃从怀里掏出一块玉佩,就是罗妈妈现在看着那半块玉符。
“这是我和云诀子大师的信物,他还欠我一份人情,若是哪天你和阿九碰到不能解决的困难,就把它拿出来,砸碎它,必然有人会来寻你。”
罗妈妈当时很疑惑,“听说云诀子大师素来独来独往,也没什么门徒,我就算砸碎它,他又怎么知道有人需要帮助呢?就算他真知道了,如果他远在边疆,赶来京城也需不少时日,真正紧要关头,又有什么用处呢。”
王妃当时咯咯一笑,“我果然没选错人,就凭你做事这番认真劲,阿九将来跟着你,我就能放心。”然后正了正神色,“你放心,云诀子大师神通广大,自然有办法知道你有求于他,也自然有办法尽快帮到你。不过,这半枚玉符不要轻易使用,一定要留到紧要关头,它只能用一次。”
罗妈妈虽然还是不太明白,但仍然郑重地答应了。
阿九出生的那天,大暑,本该是夏日里最热的时候,然后那天早上便开始下起了微蒙细雨,一下子就把炎热给扫荡一空,产婆们都说阿九命好,挑了个好天出世。庆王府里即将迎来新生命,一片喜乐的气氛,王爷察觉到什么,但是他身体孱弱,即将出生的可能是他命中唯一的子嗣,所以兴奋之情掩盖了他的不安,只有罗妈妈心中沉甸甸的,既期盼阿九的到来,又害怕王妃真的会出意外。
等到阿九呱呱堕地那刻,王妃就开始血崩,这血怎么止也止不住。罗妈妈的眼睛湿润,仿佛又回到了那天漫天血雾中,空气里都是腥气,王妃躺在榻上,清丽绝美的脸上毫不见血色,她气若游丝地拉着自己的手,虚弱地说,“还好,这孩子出生在这个时辰,总算是个有福的。她的命格清奇,命里颇有奇遇,小时候有些磨难,但是长大后就自然能化解开,虽然大灾小难不少,不过总能够逢凶化吉。”她的脸上露出些许欣慰,然后突然以从未有过的犀利目光直视着罗妈妈。
罗妈妈知道王妃是要她再次承诺,强忍着泪水,再次郑重地答应她,“王妃放心,如茗是个说到便做到的人。”
王妃得到罗妈妈的保证后,松了口气,低低地叹了声,“如茗,以后就要辛苦你了。”
后来王爷进去了,没过多久,就传出了哭声,王妃没了。
王妃曾说过,阿九命里有奇遇,小时候有磨难,长大后自然能化解,所以就算别人再怎么用异样的眼光看待阿九,她总坚信有一天阿九会变好的,而且会变得比别人都聪慧。这也是阿九突然不傻了,罗妈妈却丝毫不疑有他的缘由。
罗妈妈手中紧紧捏着半枚玉符,心内默语,“王妃,如茗一定不会辜负所托,如茗不只要照顾阿九,保护阿九,还要阿九过得好!”
罗妈妈不知道现在是不是摔碎玉符的时候,也不知道摔破了到底有没有用,她想了想,今日让何月容的事情打了岔,还是明日与阿九商量过后,再做打算吧!
罗妈妈把玉符贴身藏好,吹灭了灯,回到床上,终于入睡。
屋子里又变得漆黑漆黑的,格外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