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却是像一道惊雷一般投入了何月容的内心,她一向以夫人自居,不得已要屈居郡主之下已经算是万般无奈了,此时一个粗陋的仆妇却一语道破了她放在心中刻意不去想起的痛处,她只气得浑身发抖,伸手指向那个万妈妈,“你!你!就算如此,我也是长公子的母亲,你这个贱奴,竟然敢这样对我说话。”
这番话却引来更加难堪的答案,“姨娘说笑了,长公子的母亲可是郡主娘娘。我乾国的律法,庶子只有一个母亲,那就是嫡母。按律,长公子该称呼您为姨娘。姨娘可不要让府里背上不忠不义的罪名啊!”
郡主立刻喝道,“住口,这话从此后就别再提起,以后也不得对何姨娘不敬。”
郡主这话,并未让何月容的心情有所好转,反而怒火上扬,她看着郡主满身的正红,红艳艳地把她的五脏六腑刺痛,从前只不过是觉得自己无端被一个傻子压住,自己的儿子无法成为嫡子,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父勋,却从未想到,原来自己怀胎十月所生的儿子竟然不能称她为母亲,而只能尊这个傻子作嫡母。
这让她情何以堪?她盛怒之下,再也不能忍住,一伸手便要狠狠地朝郡主脸上掌下去,却发现手臂不能动弹,原来竟是明大管家制住了她。
“赵明,你放开我!”
赵明并不理会她,把她交给了闻讯而来的赵柏,“还请何夫人不要见怪,赵明也只是依将军的吩咐行事。”
何月容脸色瞬间变得死灰一般,“他吩咐你的?什么?”
赵明正色道,“将军吩咐过,任何人敢对郡主不敬,都要以家法处置。何夫人身份非比寻常,赵明不敢私自行罚,只好请夫人回颐香居,等候将军发落。”
将军竟然对那傻子呵护到如此地步了?何月容只觉得满腔的怒火霎间被熄灭,取而代之的是无穷无尽的冰冷,她颓败地垂下了双手,也不再作什么挣扎,像个没有生气的布偶女圭女圭一般,任赵柏带走她。
赵明向阿九请了安,“明来迟了,让郡主受惊了,还请郡主恕罪。”
阿九摇摇头,“这事,还是别告诉将军了。何姨娘她并不是有意的。是我的不是,我没有管好这些仆妇。”
早有多嘴的仆妇向赵明你一句我一句地禀告了事情的始末,当然她们把自己摘地干干净净的,大意都是说何姨娘对郡主不敬,不肯向郡主行礼,她们看不过,便说了几句,何姨娘便恼羞成怒,竟然敢向郡主施暴。
赵明见郡主把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深觉可佩,又听郡主吩咐身旁众人,“以后见着何姨娘,都要恭敬有礼,她为将军诞下了大公子,本就是将军府里的功臣,叫她声何夫人也不为过,这样,从此后,见着就规矩地叫一声何夫人吧!我并不在意这些繁文缛节,大家同在将军的后院,就是姐妹,我并不愿意何夫人向我行大礼,你们也不要再苛责。都记住了没有?”
众仆妇都齐声答应,包括罗妈妈也点头赞同。
赵明心众感慨,既然郡主希望息事宁人,不愿意深究,那自己也乐得不去再拿这些琐事去烦将军,所以答应了郡主就让此事到此为止。
当夜子时,郡主所居的小院起了大火,由于后院没有很多人居住,小院又处于特别偏僻的位置,值夜的护卫正当那时换班,当夜风里又大,当护卫发现的时候,小院的火势已经极大,都无法控制了,护卫们大声嚷嚷,又立刻去禀告,仍是无济于事,火势越烧越大,使小院成为一个火海炼狱。
赵律收到消息从营房赶回之时,已经是第二天的清晨了,眼前所见简直惨不忍睹,好好的小院此刻就是一座充斥着焦味糊味的废墟。
他的脸色黑到极点,内心中涌过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他沉沉地开口,“人呢?”
赵明的脸色发白,哆哆嗦嗦地指着前方那焦黑一片之处,“在……在那……”
那是三具烧焦的女尸,支离破碎,早已经分不清谁是谁了。
赵律跪坐在地上,这突如其来的打击几乎让他崩溃,若不是还有有那许多的事宜要去处理,他此刻怕是宁愿睡过去也不愿意面对这个事实。
“传仵作。”
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子上前跪拜,“回将军,这三具女尸,两具是大约十四五岁的少女,另一位,是三十出头的少妇。”
赵律无力地挥挥手,他的眼睛直直地盯着摆放在地上的尸体,忽然一点亮光闪过,他用手去拨开灰烬,发现了未被烧尽的一个金镶红玉的耳环,他颤颤巍巍地拾了起来,问赵明,“这……是郡主的东西吗?”。
“这是郡主最喜欢的耳环。”回答的却是满脸戚容的杜妈妈。
赵律紧紧地把它抓在手中,无限悲伤又无限坚定地对众人说道,“郡主得了急病,因着自小身子不爽,没能熬过去,在宁敬堂归天了。”
又对赵明说道,“把那副紫楠木的木材拿出来,好好安葬郡主,她们主仆情深,难分你我,就把她们三人葬在一起吧。这些事情你先处理着,务必要把郡主的葬礼办得风光体面。”
又冲赵柏交代了两句,便捏着手中的耳环,也不要人跟随,一个人摇摇晃晃地回到了书房。
府内众人都知道,不管郡主院子的火是怎么起来的,郡主死于非命,他们一干人等都难逃罪责,照看不力也是诛九族的大罪,将军既然如此吩咐了,就个个把那段话死记在心里,便是杜妈妈这样与郡主罗妈妈交好的人儿,虽然心中为她们不平冤屈,为了自己一家人的性命却也只好抗着挨着,不再有任何其他的言语。
清场的工作做得极快,因为小院已经几乎全部都烧光了,根本就没剩下什么东西。也没有任何一个下人有所异议,大家都是沉默着把事情做完的,这是件关系到众人生死存亡的大事,没有人会在这样的当口胡说些什么,甚至都没有人会轻易开口。便是在这死一般的寂静沉默中,不到一日的功夫,一座与原来的小院几乎一模一样的院子便拔地而起,并未请任何一名工匠,所有的活计都是府中的侍卫和奴仆一手进行的。
刚建造完,又恰好下了一场秋雨。在雨水的洗刷下,除了空气中偶然才能闻到的一丝焦糊味,轻易再不能看出任何火烧过的痕迹。就真的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寿昌郡主因为病重不治,在宁敬堂撒手西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