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内鸦雀无声,安静地可怕,每个人都似乎能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胸腔中跳动的声音,那样炙烈,又那样急促。
于奎再次扬手,“把他们射死”
回答他的仍旧是长久的沉寂。
他眉头皱起,怒喝道,“怎么还不动手?没听到我的命令吗?”。
天子稳若泰山一般端坐在龙床之上,听到于奎气急败坏的声音,不由呵呵一乐,他笑着道,“是啊,怎么还不动手呢?”
话音刚落,围住寝殿的弓箭手便齐刷刷地把上箭满弦。
于奎笑着说,“没想到姬康你还挺自觉的,看在你这般顺从的份上,我就给你留个全尸。哈哈哈哈…….”
他的笑声嘎然而止,因为弓箭手的箭头竟都对准了他,于奎大惊失色,“你们反了不成?”
阿九笑着从外面层层的包围中走了进来,“他们是忠君爱君的勇士,反的是你”
一边说着一边徐徐地往天子的身边走去,“小九幸不辱命”
天子满意地点了点头,冲身旁的衡权等人一笑,“卖油郎家出的儿子的确是短见得很,我姬氏的女儿小小的几个计谋就能击败他。”
衡权等人皆出身世家,在场的这些官员中最不济也是小官宦出身,所以都纷纷附和天子的话。
于奎怒地青筋直起,他的出身是他平生最大的恨,从前他风光得意之时,从未有人敢在他面前提起他的出身,而如今却被天子几次嘲讽起来,他一时极怒,连伸出万箭中心,众矢之的都忘记了。
他一个纵身飞跃而起,呈一个黑虎掏心的姿势向前跃去,眼看就要扑到天子身上,在场的大小官员无不惊慌失措,距离近的衡权更是想以身相抵,荣昌公主更是把自己的身子挡住了天子的身子。
于奎一把抓住衡权和荣昌二人,把他们丢了开去,他的速度惊人之极,一双爪子已经探到了天子的胸口。
众人皆以为这次天子在劫难逃,怕是要让于奎这厮得逞了,有的甚至捂住了双眼,但过了良久,却并没有听到天子惊叫的声音,他们抬头望去,只见于奎身子僵直,一直保持着这个可怕的姿势。
再抬头望去,天子驾前不知道何时多了一个玉树临风俊朗不凡的年轻人,他笑嘻嘻地把天子扶到干净的所在,然后冲天子说了些什么,天子显然还有些余惊,但在拿年轻人三言两语之后,便笑着点了点头。
阿九笑着对众人说道,“于奎已死,各位大人不必惊慌,天子伯父身子已然大好,请各位移步金銮殿”
天子冲群臣点头,然后便进了偏殿更换龙袍,群臣见状,便忙不迭地向金銮殿跑去。今日到场的这帮人坚定地表明了拥护天子的心意,于奎一倒,他的派系必然遭到清洗,那空出来的大量肥缺,便需要再填上人手,而自己等人,显然就是最好的候选人。
禁卫军上来把于奎一把拖走,他的怒目圆睁,直直地望向前方,却并没有任何人愿意动手替他合上,他左边的太阳穴被金针刺破,右边的太阳穴上更是赫然挺立着一支精巧绝伦的金箭。
禁卫军的队长把这两样东西拔了出来,轻轻拿帕子擦了干净,然后包住了,藏在怀中,而于奎则是跟其他犯了事而死的宫奴一般,被拖着去了乱葬岗,那里有很多凶狠的狼狗等着他。
金銮殿上,天子正襟危坐,群臣也肃然而立,他们都在等。
不一会儿,内侍跑来禀告,“护国公赵爽大人亲自带着西北军和东北军的两队精英把京畿卫的统领擒住了。”
天子哈哈大笑,“赵公果然英勇不减当年啊”
京畿卫的统领已经被擒住,群龙无首,京畿卫也就不值一提了,接下来的便是收尾的工作了。
天子凝了凝神,“威远侯,永宁伯,朕命你们去查抄于奎的府第,搜集他所有的罪证,并且搞清楚与他有关联的朝廷官员,一经查实,立刻收押。”
衡权与永宁伯相视一笑,立刻得令,带着一队人马去了,衡权的表情很严肃,内心却乐开了花,这次幸得郡主的提点,自己能够在天子面前露这么大的一脸,虽然爵位是不能再涨了,但像抄家这样的好处,不就立刻落到了自己的头上吗?
又过了一会,内侍又来禀报,“镇南将军赵律把兵部尚书刘启德给生擒了回来,正在殿外等候。”
天子的眼睛一亮,“宣”
一身黑色铠甲的赵律气势凛然地进了殿,他还记得上次来到这个地方时,正是四年前他凯旋归来,天子赐婚,可笑那时他还是如此地抗拒这门婚事,抗拒这个妻子,而如今,却是想要也得不到。
他从入门便看到了他朝思暮想,至今仍旧不能忘怀的女人,正俏生生地立在殿上,齐遥也在。
赵律心中有些隐隐的酸痛,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在殿前单腿跪地,向天子行了一礼,“末将赵律叩见天子,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天子忙叫平身,“爱卿不远万里赶来勤王保驾,朕深深为之动容,如今又为朕擒了刘启德这个狗东西,此乃大功,稍候便会有赏赐回护国公府。”
赵律谢过天子,又道,“刘启德见事不好,携了家眷,正想趁乱逃走,被末将截住,他称愿意投诚,还有许多隐情需要向陛下说明,末将这才带了他上殿。”
天子道,“宣”
兵部尚书刘启德掌管兵部,京畿卫也在他的辖下,却是个瘦小的中年人,他此刻已经知道于奎已然丢了性命,神色便更见萎顿,一见天子龙颜,双腿一软,便就跪了下去。
“臣冤枉啊”
便有臣子嘟囔道,“冤枉你还跑”
天子却微微一笑,“哦?你有何冤枉,说来听听?”
刘启德忙道,“臣真的是冤枉的,当初于奎让我把京畿卫的统领带来见他,只说是要结识一下年轻后辈,他做了什么,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天子轻轻颔首,“那么花满楼呢?”
刘启德浑身一震,忙道,“那是于奎逼我做的他逼我去花满楼在赵三公子面前演一场戏,为的便是对付护国公一家,他只说是他私人恩怨,他是右相,他让我做的事,我不能拒绝,所以才……”
天子笑着说,“哦,我倒是差点忘了,你还是于奎的岳父。”
刘启德闻言,急忙摇头,“陛下误会了,于奎新娶的夫人并不是我的亲女儿,她只不过是我无意中救下的孤女,谁料于奎在我家中看上了她,这才收了她做义女的。”
天子貌似倦怠地挥了挥手,“带下去吧,他说的无趣,又什么都不知道,朕懒得听”
左右便按住了刘启德要将他押下去,刘启德知道押下去后等待他的是什么命运,他一急便喊了出来,“于奎他恨陛下,他的亲侄被文景驰之子杀害,陛下明知道那文昊躲在长乐郡主身后,却不许他亲自报仇。于奎他还恨陛下,多年来一直让他担着罪名,眼看他于家绝嗣了,却不允他接把于海的亲子接回身边。”
于海与太傅之女曾有过婚姻,还得过一子,但于海秉性不良,喜欢流连声色,对太傅的独生爱女多有施暴,太傅得知后,不顾一切让他们两个和离,而且还要回了于海的独子,以继承太傅的香火。
当时于奎为了自己的前程,是答应了的。于海还年轻,将来可以找很多女人,生很多孩子,区区一个男孩,他于奎并不放在心上。但谁知,于海纵情酒色,掏空了身子,这么多年,却始终不能得一男半女,而后他又身死,于家一脉便只有太傅之女留下的那个孩儿了。
于奎本想求天子把那个孩儿要回来,但天子却严厉地拒绝了他。
太傅后来把女儿嫁给了楚国的大文豪宗罕,宗罕爱屋及乌,把这孩子看成掌中明珠,疼爱非凡,这孩子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的亲父是谁。宗罕虽然不是豪门贵客,但在天下却颇富盛名,而且又是楚国的国士。
天子当初白纸黑字把孩儿判给了太傅之女,再作这等要求,便是自打耳光,出尔反尔,这等严重降低天子权威的事情,天子是不屑于做的。更何况,若是强要,容易发展成国际事件,于国于民都绝非好事。
想不到,天子的断然拒绝,竟然让于奎给惦记上了。
天子无力地摆摆手,“拖下去拖下去,朕不想再听他胡言乱语。”
刘启德更急了,“陛下,于奎的事我都知道,他和晋王也有联系,他们有阵子频繁接触,真的真的。”
天子摇了摇头,“金二,这人太聒噪了,我不想听到他说话。”
一个黑色的身影便从不知道什么地方闪了出来,快如一阵风,不知道用了什么样的手段便把刘启德制住了,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拖着他出了金銮殿。
以金二的手段,刘启德不管是心中的秘密还是性命,是都留不住的了。天子需要这些秘密,但却不是在大庭广众之下,毕竟有些事情,是不足为外人道的。
天子暗暗叹了一声,蠢也就罢了,蠢却知道得太多,那就必然留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