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还是晴空万里,突然间就乌云密布,来势之快,来势之汹。黑厚如麻的黑云笼罩在头顶上,叫人看得心里发闷。几片白光在乌云间隙里挣扎,最后力不从心般渐渐被黑云吞噬。偌大的天空,像是被一团黑烟笼罩,顿时天地暗淡无光,煞是可怕。这般景象一直持续到夜里。
浓如黑墨的天空,闪耀着苍白的冷光,“噼里啪啦”的轰鸣声划破天惊,震耳欲聋,连着脚下踩着的土地也随着雷声摇摇晃晃。在这异样的色彩变幻里,即使是面对面站着的熟悉面孔,此时也觉得对方像鬼不像人。
电闪惊雷时,狂风骤雨夜。
巨大的雨点毫不留情地自黑黝的天际哗啦啦地泼下,冰凉的雨水被狰狞的狂风无情地掀散开来,屋里屋外湿了个透彻。
里屋的女人仍在痛苦中申吟,为这个不平常的夜晚又平添了几分骇然。自变天时分起女人的痛苦就没消停过。她的声音越来越虚弱,越来越无力。外屋的男人蹙眉闭唇,手在宽大的衣袖里握紧,握紧,再握紧。根根指节捏的泛白,摩擦间骨骼咔咔作响,指甲已深深陷入手掌心,红痕间泛着血丝。
鬼魅般的夜空,硬是被一股莫名之力撕开一道口子,从中竟然窜出一抹红云,那云红的刺目,红的妖艳。与其说是突然间长出来的,倒更像是与黑夜并蒂的红花,只见那抹红恣意地流动,最后扩散开来,犹如一条红色的丝带,又如一座纯红色的彩虹桥,悬挂天际。
狂风骤雨夜,婴儿落地时。
“哇---哇---”的哭声清脆而嘹亮,瞬间舒缓了众人紧张又颤抖的心灵。
“老爷,老爷,生了,生了,夫人生了位千金。”
“恭喜老爷,喜得灵儿啊”
“贺喜老爷”
……
众人皆喜老爷独愁。
灵儿?灵儿吗?哼,若真是灵儿,岂会在这般诡异的天象中降生?红云,红……分明就是红颜祸水
“吵什么吵?都没事可做了吗?天黑的跟鬼似的,都不知道去掌灯吗?哼----”狄老爷闷闷不乐地呵斥。脸色铁青,转身出了屋子。
里屋的女人还在询问老爷是否来探望过。身子都虚弱成那样,竟然还在恋恋自己的男人,这到底是男人的幸福,还是女人的悲哀呢?
唯有新生的婴儿不知世间愁伤,酣然入睡。
奇怪的是,此时的天空不着痕迹间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仿佛折腾了一夜的怪异天象只是久远的过眼云烟,看那高挂星空的月亮,今夜更加明润动人,似乎受过洗礼一般。
富甲一方的天灵镇财主狄本善,自打亲生女儿出世后,就再未有踏进那间屋子。之后更像是躲避瘟疫一样,不仅不去看望那可怜的母子,也不许她们出现在自己视线范围内。为他生儿育女的年轻女人就这样被无情的抛弃了。终于在漫长的等待和忧郁的相思中撒手人寰。到死那一刻,她也无法理解自己到底错在哪里?到死那一刻,她也没见着心心念着的男人。
留下七岁的女儿孤苦伶仃,在异样的目光中,在复杂的环境中懵懂成长。或许是上苍的怜悯,又或许是她的母亲给她取名“无忧”,期望她的女儿一生欢喜无忧。所以这个女孩自幼就活泼好动,没人陪她玩,她也能自娱自乐,脸上总是挂着甜甜的笑容。让人错觉,即使这个世界覆灭了,人类要灭绝了,哪怕只剩下她一人活着,她也能好好地活下去,快乐地活下去。
青青绿地,碧草如丝,两个童真的孩子面朝面的趴在草丛中,小手支着下巴,小脚丫子冲着天空摇晃。
“四哥,明天是我九岁的生辰吧?”嘴角还带着稚气的女孩嘟着小嘴问道。
“嗯,是呀”男孩的脸色露出天真的笑容,他仿佛很期待自己快快长大,但看到对面的女孩垂目,担忧地问了句,“无忧,你怎么了?”
“嗯,不知道明天会不会打雷哦。每年过生辰都会打好大的雷,下好大的雨哦。以前我娘就会抱着我,捂住耳朵,唉,可是娘也走了….”小女孩闷闷不乐地摆弄地上的草。
“不怕,不怕,以后四哥保护你。我跟我娘说过了,她也答应让你搬到我们那去住呢”男孩颇有男子气概地拍拍胸脯。
无忧的双眼再次大放光彩,水灵灵的大眼睛忽闪忽闪的,惹人怜爱,道:“真的吗?姬姨真的这么说吗?”。
“当然是真的了,四哥什么时候骗过你呀。”
“耶耶----太好了,太好了……四哥,我要听你吹长笛为我庆生。”小无忧高兴得手舞足蹈。
“当然没问题。”
男孩果真牵着女孩的手去了他的家,其实也算是她的家,因为那处宅子也是她家的财产,而他和他的母亲只是寄人篱下。
“姬姨,我来帮你忙,”说着话的女孩,已经开始撸自己的衣袖了,俨然一副小大人的模样,逗乐的姬氏立即制止她,笑道,“你呀,只会越帮越忙的。先去外面玩会,姬姨做好吃的给你庆祝生辰哦,呵呵……”
“嗯,嗯,无忧听裴姨的话,无忧最喜欢姬姨了。”
姬氏笑呵呵地看着两个孩子在屋外嬉闹,好久没有这般幸福开心过了吧。
正在聚精会神和面做寿包的姬氏,突然奇怪屋外怎么停止了嬉闹笑声,忙走出来想探个究竟,只见那两个孩子傻傻地站在空地上,手上还捏着玩闹的长笛。顺眼望去,院门口竟然站着一个中年男子,气宇轩昂,俊朗的脸庞掩不住他吃惊的表情,两边都怔怔地盯着对方,不知在打量什么。
姬氏忙走出来,恭敬地喊了声:“狄老爷。”
男子被忽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思绪,转而看向说话的女人,表情复杂。微微蹙眉,大方地进了里屋。两个孩子好奇地跟进去,躲在角落里观察这个陌生人。
“她是----?”男人眼瞅着女孩,低声问道。
“老爷不认识她吗?”。裴姨反问道,话语间含着一丝忿忿的不平。男人怔然,迷惑地看着那个女孩,不知道如何交谈下去。于是干脆叫过女孩来,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老爷,别吓坏了孩子,还是我来说吧。”姬氏拉过女孩,抢先一步发话,“她是婉莹的孩子。”声音明显有些颤栗,分不清是在怜惜这个女孩,还是同情逝去的女人呢?
男子听后并没有多大意外,好像这个答案正如他所猜测一般。只见他微闭双眸,慢慢地叹了口气。像是在寻找失去的回忆。回忆起那个温婉如玉的女子,那个到死都爱着他念着他的女人。曾经的浪漫爱恋在他眼前挥之不去,若不是自己无端的心结,怎么使得佳人香消玉殒。伤心吗?难过吗?没人知道。只是男子乌黑的发丝间,忽现的几根白发,让人不禁想问问他是为谁而白?
“叫爹”男子轻声下达命令,但听起来更像是种恳求。女孩愣愣地望着裴姨,仿佛在寻求帮助。姬氏见他流露的真情,心一软,微笑地附和着,“无忧,他是你爹,快叫爹啊。”
两个大人满心期待着,却不料无忧愣头愣脑地问了声,“爹?是什么?”清澈透亮的双眸,让男子莫名的喜欢,却在听见她的问题时,黯然伤悲。原来那个女人竟是恨着自己的啊,她终究还是恨了。
“这---”姬氏也没想到事情会这般演变,一筹莫展地将视线移到狄老爷身上。
“爹就是和你母亲一样,跟你最亲的人。”狄老爷单脚蹲立,温柔地抚着女孩的小脑袋。
半疑半惑地女孩机械地点点头,生涩地喊了声,“爹”然后在男子的胸怀中感受着她不能理解的父爱,只是觉得很亲切,跟娘亲的拥抱一样很温暖。
夜幕降临,姬氏端出做好的寿包,四个人围桌而坐,享受着天伦之乐。屋外,不出所有人意料地,又开始电闪雷鸣,大雨纷飞。只是今年这屋里多了一分欢笑,少了一分哭泣,多了一分喜庆,少了一分哀伤。
两个小鬼那是坐得住的主,老早就跑到一边玩耍去了。“咦?四哥,你这儿怎么有团黑黑的东西呀?”女孩张着眼睛好奇地看着男孩。男孩毫无知觉,但仍旧低头查看自己身上,“没有啊。”
“就在这儿啊。”说着,女孩的手已经指在男孩胸前。一团黑黑的东西,像是从男孩心脏冒出的淡淡黑烟。女孩不死心的一次又一次,用手拍打着,以为是衣服上的脏东西。终于在她顽强的努力下,黑气被拍散了,露出灿烂地微笑来,男孩则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这时,两个正在谈话的大人,也双双惊诧地停止了闲话家常,因为外面惊天动地的雷雨瞬间消失殆尽了,这是九年来头一回这么快就结束,怎不让他们惊讶万分呢?至于原因,没人会知道,也没人想去知道。
九年来的单亲生活终于在一声稚女敕的叫唤中宣告结束。重新回到大家庭的无忧,享受着和其他兄弟姐妹们一样的福利。但是,这些陌生的亲人并没有给她带来预想的温存。
除了,她心念着的“四哥”,谁又能想到,这个爱她护她,甚至愿为她付出宝贵生命的四哥,却又在无形中成了她的催命之人。
他胸口时常会冒出缕缕黑气,却浑然不知,每当这时无忧就会为他拍散。直到无忧十五岁那年,她在家族的记载文献上才查到她的四哥是中了一种咒语,名叫“猎魄”,是妖族寻找有潜质的傀儡而施的法。
终于,在一个月圆之夜,她的担心演变成了现实。她再也无法拍散他胸口散发出的黑气,眼睁睁地看着他两眼空洞,继而闪烁妖艳的红光。
她的声音再也不起作用,她的怀抱再也挡不住他杀人的……
等他再次清醒的时候,满地残血,一片狰狞。唯有峡谷中余音袅袅:“生命如歌,犹不悔矣。”他发了疯一般奔到山脚下,抱紧再无一丝呼吸的爱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