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给月嫂放了两天假,所以这两天某昧得自己带孩子,被折腾死了……啊……啊……啊……——
请?帮忙?皇上何曾这样客气了?我看看轩外的绿竹,又望望天上的繁星,以为自己听错了。
皇上静静地看着我,极有耐心地看着我,仿佛只等我的一个回答。
对于皇上的问话,宫规上是有规定的,不论你多么的不想回答,也得硬着头皮给答了,不然就是对皇上的大不敬。就像此时,我便很不想张口,因为古语有云,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对于这样一位九五之尊的上司来说,对我这名下属用了敬语,就相当于是殷勤了。
我不想背上大不敬的罪名,因此只得不情不愿地张口接话,道:“皇上严重了,为皇上分忧解难,乃是臣妾的职责,亦是臣妾的荣幸,皇上有甚么吩咐,尽管说来便是。”
皇上对我的这番回答,似是十分满意,他微微一笑,朝玉片躺椅上坐了,又伸手将我一带,让我坐到了他的膝头。这样暧昧的姿势,倘若发生在寝室,倘若发生在皇上与妃嫔之间,倒是极为自然的,但帝与后,大梁国最为尊贵的一对儿,这般抱着坐着,仿佛很有些不妥,不知谏议大夫见了,会不会参我一笔。
咳,咳,我又走神了,这是甘泉宫后殿,临风轩,谏议大夫再闲得慌,也不会跑到这里来,瞧我,都想到哪里去了。
皇上左手揽在我的腰后,右手伸进我绣了金线的袖口,握了我的手在掌心,不住地摩挲着,他的右手,因为长年握笔,生有厚厚的茧子,触在我刚做了磨砂的手背上,一阵阵地发疼。
于是我很扫兴地,毫不懂风情地,将手轻轻抽了出来。这是否算作不敬业?我犹豫着,要不要反握住皇上的手,这样既不会被磨得慌,又能顾及到上司的情绪。
但皇上好像并没有留意到我的小动作,他的手,仍停留在我的袖中,而目光,却落在轩外那被夜色掩住了绿意的竹子上,再细看,他的目光并未聚焦,原来不是在看竹子,而是仿佛沉浸在某一种思绪之中。
他这副样子,让我不敢贸然出声,只能默默地垂下了头,数着薄衫上绣的几朵***。
不知过了多久,才听见皇上幽幽地叹了口气。
他为何而叹气?同他要我帮忙有关么?我正猜测着,却听见皇上问我道:“梓童,你可知道朕小时候的事?”
怎么突然提起这个?是要同我回忆快乐的童年时光么?我略微一愣,答道:“臣妾曾听太妃讲过,皇上幼时聪敏可爱,机灵非常,是个人见人爱的皇子。”
“人见人爱?”皇上自鼻孔里发出一声嗤笑,仿佛自嘲般的道,“太妃还是那样,只看到朕的快乐,看不到朕的忧愁。”
原来皇上对太妃有怨,怪不得太妃身为他的生母,却在各种待遇上,并没有获得优待权了。我暗自想着,口中接道:“皇上说笑了,皇上乃是先皇龙裔,一定自小就过着众星捧月的生活,又怎会有忧愁呢?”
“梓童也这样认为?”皇上诧异的语气中,还含有些许的失望。不过这也不能怪我,我才入宫多久,怎会知道那么些事。
“难道不是?”我反问道。
皇上重新握了我的手,叹着气道:“朕的母妃,就是现今的太妃娘娘,一直只是个郁郁不得志的正六品宝林,后来所获的才人份位,还是在朕当上太子后才封的。以梓童对后/宫的了解,你以为一名地位低下的宝林所生的皇子,会有多惹人喜爱?”
“这……这……”皇上所说的是实情,我若反驳,若安慰,反倒显得假了。
皇上苦笑一声,继续道:“以太妃宝林的份位,是没有资格抚养皇子的,因此朕一直养在皇后,即现今的太后名下,但当时归太后所抚养的皇子,并非只有朕一个,挂名的嫡子一多,又有谁会把朕当回事?朕当时过的,根本就是没人管的日子,活月兑月兑一个野孩子,没人来欺负就算好的,哪里谈得上人见人爱。”
虽说对皇上没甚么感情,但这番心酸的言语听来,还是让我动容,我忍不住问道:“皇上当时的情形,先皇知道么?”
“父皇?”皇上陷入了回忆之中,“父皇有那么多的儿子,母妃高贵,外家势大的亦不在少数,又怎会记得还有我这么个老十六?”
我听到这里,唏嘘不已,问皇上道:“说到底,皇上小时度日艰难,全是因为没有先皇的宠爱所至,那皇上可曾怨过?”
这问话,显得有些大不敬了,但沉浸在回忆之中的皇上,显然没有在意这个,因为他认真地回答我道:“梓童,而今想来,父皇不宠朕,才是救了朕,以朕当时的身份,倘若有了父皇的宠爱和注目,那才是一道催命符呢。”
的确,帝王的宠爱,是一把双刃剑,能给予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亦能置你于死地。皇上那时,母妃份位低末,又不得皇后看重,可谓是无依无靠,倘若多出个先皇的宠爱来,只怕早就成为众人的眼中钉肉中刺了,哪还活得到现在,更别提继承大统了。
我正为着皇上郁郁不得志的童年而伤感不已,却听得皇上幽幽的一声,仿佛从天外飞来:“梓童,牛才人和马才人月复中的皇嗣,朕不想要。”
“为甚么?”这问题我想也没想,就月兑口而出,但话音刚落,便后悔了。皇上既然是摒退了左右才对我讲这话,自然就有不可告人的原因,既然是不可告人,又怎会轻易向我吐露?再说,他不想要牛、马二人月复中皇嗣的原因,我虽然不能确定,但也能猜出个大概,要么是他认为牛、马二人偷换掉避子汤的举动,严重触犯了皇上的威严;要么是他不愿两名身份太过卑贱的嫔妃,产下意义非同一般的皇长子;再或者,是同我一样,意识到了太后的目的,不愿让她得逞。
皇上微微仰头,望着那无边无际的夜空,凝视于满天闪烁不定的繁星,他的回答,轻声、带着些沙哑,且出乎我的意料:“朕儿时所尝过的人间冷暖,不愿让朕的儿子再尝一遍。”
这话听起来,真是让人心酸感慨不已,只不过,是真的么?我望向皇上的眼睛,那眼睛里盛满了忧伤和隐痛,让人就算不相信,也忍不下心来质疑。
“梓童,帮朕这一回。”皇上揽我入怀,将头埋在我的颈窝里,压抑的声音中,竟带上了些许哽咽。
自古以来,君王向妃嫔赐下避子汤药,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甚至列入了宫规,但要打掉一个已怀上的骨血,终究是有违人道,不能正大光明地讲出口的事。皇上,他真的就这样不想要牛、马二人月复中的皇嗣么?
嗐,他是不是真的不要想,关我甚么事,现在问题的关键是,他将这件棘手的、见不得光的事,交到我手中来了
为难,真的是为难啊。我感到为难,不仅因为此事难办,且要担风险,更重要的是,这将毁掉我原先的计划,枉费我顶着压力,给了牛、马二人才人的份位。
才人的份位,才人的份位,我突然好像捕捉到了甚么,忙问皇上道:“圣上那日玉清池边雷霆大怒,难道就是为了此事?”
皇上仍旧埋头于我的颈窝,没有回答是,但也没有回答不是。
我隐隐约约,就有些明白了,又问:“皇上昨日所说的琐事,也是指这个?”
皇上仍旧没有出声。
于是我完全明白了。
原来皇上从一开始,气的就是那日在长乐宫中,我提出要留下牛、马二人月复中的皇嗣,若不是因为我这话,恐怕他早就堂而皇之地定下了牛、马二人的罪名,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让她们月复中小小的生命,化作一团血水了罢。
后来我两次去御书房,他都是先惊喜,后冷漠,惊喜,应是以为我是自己想通了,去找他认错的;结果却失望了,所以给了我冷脸子瞧。至于而今又主动找上门来,应是等不及了,毕竟怀孕头三个月一过,再下手就更难了。
至于昨日他下朝后,连朝服都没换,就同万公公藏在房里办所谓的琐事,应是在调配某一味堕胎药罢……
我心中,突然有一种莫名的情绪浮上来,不知是喜,还是悲,也不知该站在何人的立场上,去看待这件事情。
皇上大概是见我许久不曾出声,问道:“梓童是觉得朕太过狠心?”
“不,不,臣妾只是觉得,是否没有必要?”我顿了一顿,大着胆子道:“谁又能知道,牛才人和马才人月复中的皇嗣,自己想不想来到这个世界呢?毕竟以皇上昔日的身份地位,亦是成为了九五之尊,继承了大统。”
皇上抬起头来,直视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肯定地道:“朕宁愿拿这一身龙袍,去换一个无忧无虑的童年。”
我愣住了。
“人人都只看到了朕表面的风光,内里的艰辛,又有谁知晓?”皇上的脸上,浮现出实实在在的忧伤,一点儿也不似作伪,“梓童,你以为朕是自己想当皇上的?只不过是不当这个皇上,朕就只有死路一条,这是为了生存所迫,非是野心所向。梓童,你可曾想过,若牛、马二人生份低微的皇子,他们就只能过朕当年那样的凄惨生活,而朕作为一位父亲,却只能远远地看着,不能施于援手,因为朕若是向他们表示出一丁点儿的宠爱,就会成为他们催命的符咒。”
我惊呆了。
“朕,是有多少的迫不得已呀……”皇上讲到最后,竟将脸埋进了自己的手中,不知是不是在默默流泪。
我已经完全沉浸在皇上的情绪之中,再也说不出话来。
“梓童,帮朕这一次。”皇上抬起头来,眼圈微红,紧紧攥住我的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