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你在我眼里的形象,比你想象中要不堪得太多太多。我不想对你用‘滚’这个字,因为你甚至不值得我动怒。”少年说完,上前去将门大大的打开,侧身让来道来,一副送客的表情。
无兮子转头望了望床榻上熟睡的女子,他多么不舍得再离开她,可是他要怎么面对这个倔强的兮儿如果留下来,只会让小虞无法自处,她的身子再经不住这样的动荡了。
暗叹一声,将身上所有的银两都留在床榻旁,无奈的走出了大门去。
刚一出门,身后的门扉便砰然关上,他愣愣回身,正看见窗外飞出的钱袋。袋子里的银子悉数撒了出来,落到雪地里,滚得四散。他望向窗内,只见兮儿那双冷目中全是决绝。少年看了他一眼,便伸手关了窗户。
他目光落在地上散乱的银两上,愣在原地,垂下手,竟不知身在何处。
……那时候的感觉,同此刻竟然是这样的相似,兮儿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决绝。
老人的身子不觉凉透,心口一阵生疼。想起自那以后再去找他们母子,却已是人去房空,地上的银子不知被谁拾了去,只剩下一个空钱袋,脏兮兮的躺在那儿,似乎是在嘲笑他,蜂刺他,毫不留情的折磨他。
活了亿万年,无兮子第一次觉得,自己是真的老了。他闭眼之前,只希望兮儿能叫他一声“爹”——这个夙愿,怕是无法实现了。
老人又是一声叹息,转眼看了看睡得正香的布平常,要是她能做他的儿媳妇,该多好。可惜兮儿这样的境况……摇了摇头,老人迈出了房间门,叹着气去了。
老人走后,另一个人又悄无声息的推开了布平常的房门。
一袭藏青色出现在布平常的床榻边,遮住面容的暮离之下,一双秀长的眼写满了疼惜。
袖袍轻挥,门窗便紧紧的关闭,屋内的光线顿时暗了下来。月央摘去头顶的暮离,昏暗的光线让他的视力恢复了七八成,看着熟睡的平常,面色虽然不至于惨不忍睹,但多少血气不足,双眉间晕染着深重的倦意。
月央走近床榻,将手中的暮离放到床案,伸手触上她的眉心,“平常,很累么?看你的样子,好像很疲倦呢。”
布平常睡梦中,只觉得闻到一股熟悉的鸢尾香,眉心多出一点微凉,很是舒服。翻个身将被子夹在两条小腿肚之间,抱了被子继续她的肉系大餐,口水流了一被角。
月央淡淡的看着她,无奈的笑,她还是老样子,睡觉的时候不肯老实。
“等我接手了雪月派,我们就可以正式见面了,你会喜欢见到我么?”
“呃……猪肉包子五个,木木,我还要牛小腿,两只”
月央低头,在她的眉心落下一个吻,睁眼看她近在咫尺的睫毛轻轻颤动,“你会不会这样梦见我?”
布平常吸了吸鼻子,微微侧过脸去,呼吸绵长均匀。
月央复又吻上她的鼻尖,许久,才黯然起身来,戴上暮离,拉开门扉出了门去。
话说同一时间,观云台上,太容在太卿的房门外,来来回回踱着步子,不时焦急的往紧闭的门扉里望一眼,却看不见里面的人和事。
他将手背在身后,又来回走了一圈,太卿的房门忽然吱呀一声打开了。
太容急忙围上去,急切的问,“怎么样了?师弟他没事吧?”
门扉并没有大开,只露出太卿清朗的俊容,额心和脸侧挂着细密的汗珠,脸色有些暗沉。他轻抬眼眸看向太容,淡然道,“这一次渡气,比以往几次顺利。”
“这么说,该是月兑离危险了?”太容经不得又上前一些,睁大了眼睛等着太卿的回答。
太卿点点头,“你也守了两天一夜,这里有我,你先回去歇一歇吧。”
太容得了他的肯定答复,知道太澋定是没事了,也就放心下来,“这几日门派里的杂事就由我来处理,师弟就交给掌门师兄了。”
“放心。”太卿伸手拍了拍太容的肩,“师姐醒了,你若有空,去看看她。”
“哼,不去。”太澋以为太平师姐受伤这件事,太容很不爽,本就看不顺眼的人,又惹出这么大的乱子来,还牵连了两位师弟遭殃。虽然他不喜欢太璃,跟太澋也不近,但始终是同门,他不忍心见他们受伤。
“……随你吧。雪月派的新掌门下月上任,贺礼的事,就交给你了。”
“听说那人是现任掌门的师兄?还是从九天上下来的?”
“九天第一琴师,月央。”太卿答完,眉间不禁冷了几分。他一直在调查那戴暮离的青衣人的身份,最近终于在酆都的胭脂铺老板那里探听出了些消息,再接续上过去搜集的一些信息看来,那个人很可能就是这个月央。
“师兄放心,这事我会好好办妥。”太容不是个喜欢好奇的人,九天上的人为什么要下界来任一个小小门派的掌门,背后又隐藏了什么目的,他无暇关心。
“好,太澋师弟已无性命之忧,你不必挂念。”
“那,太容告辞。”太容向他微微拘礼,便转身离开了。
太卿看他走远,又抬眼望向乌云密布的长空,看样子第二场雪要来了,这个冬天,还真的有些冷。低头关了房门,转身行到床榻旁,床上的太澋正出于深度的昏迷中。
太卿有十足的把握保他不死,但能不能醒过来,就要看他的造化了。
“想要《璇玑》的吧,你……我可以给你,让你去救你的妹妹。”
太澋的眉心忽然蹙紧,呼吸也急促起来。
“你身上的余下的寒毒,也已经清除干净,日后你不必再受制于尊主。只要你醒过来,就可以带着你妹妹远走高飞。”
太澋的手心徒然抓紧床单,指骨咯咯作响。
“尊主已经答应我,把你妹妹许给我做妾,你知道我不会真的娶她做小。只要你醒来,我就把她还给你。”
床榻上的人,猛然睁开了眼,一双琥珀色的眸子慢慢染黑。
太卿的眼底闪过一丝欣慰,但旋即恢复成淡如月光的神色,“醒了就好,平常她也很好,过几**能下床了,便可以去看她。”
太澋静静听着,太卿说的每一句话,都是在激起他求生的。太卿所做的这一切,让他除了用命来还,再无其他。
“安置好茹儿,我就回来。”
“……回不回来,由你。”
太澋冷笑一声,他会不会回来,太卿分明知道得清清楚楚,不然又何必大费周章帮他做这么多事?不过只要茹儿能安定下来,其余的,都不重要了。
其实他上天门上,是为掌门之位未来,这一点连无极子也是清楚的。至于是为了《璇玑》这一层,却只有太卿和那位尊主知道。尊主用茹儿控制太澋为其卖命,自然不会让他轻易拿到《璇玑》,最保险的方法就是让太卿神不知鬼不觉的毁掉那秘籍。但是太卿没这么做,他让《璇玑》被盗,又将这书转给太澋,两个人都干干净净的撇开了与盗取空明派至宝的嫌疑。只是背叛这个心狠手辣的尊主会是什么下场?
太澋轻轻覆上双目,掩去眼底的倦意,“你好自为之。”
太卿自然知道太澋的意思,尊主早就看出他对《璇玑》存了他念,才会让青衣人送信来,让他速毁《璇玑》。这世上好像就没有什么事,逃得过尊主的眼,当初决定与这个人合作,虽然也是出于为修鱼一族开创蓝图的想法,但现在想来,那个决定未免太过草率——尊主是个太过复杂,太过厉害的角色,不是他自认能与之抗衡的。
但是太澋的冥焰体质却是不可多得的好东西,此火与其余的火系都不同,不仅不与水系想冲,而且还是保护水系圣物最好的东西,有了冥烟火体的内丹,瑶水令的力量就会胜过密火令,这样即便是最后不得不走上与尊主对峙那一步,他手里也不至于没有一点筹码。所以这一局,赌得赌不得,他都得压上一切去赌。
“好好休息。”太卿说完,也不再多言,转身出了门去,带上了门扉。
话说布平常这一恢复,就华丽丽的用掉了一个半的年头。起初的一年里,她每天好吃懒做,躺在床上睡饿了,就央求着掌门师弟多赏她几顿饭。太卿念及她需要恢复元气,叫她安安静静的打坐修炼这种方法肯定是行不通的,所以另一种大吃特吃的恢复方法就大行其道了。开始他只吩咐厨房为她备些清淡的稀粥之类,布平常就堂而皇之的绝食,窝在床上喘气微微,泪光闪闪,拉着他的袖管来回晃悠,拿希望工程般的渴望眼神望着他,说什么清淡的东西没胃口,大鱼大肉才是最好的补品。于是太卿批准了她的一日三顿肉餐,平常童鞋得了特许,胃口越来越大,最后加餐到一日五顿,顿顿不离肉,差点把向来清廉,入不敷出的空明派吃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