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沧走了几天了。这段日子村子里被折腾得够呛,村长带着人家家户户的征粮,登记每家的男丁,要选了人去当民夫。本就是乱世刚平的时节,荒了不知道多久的地好不容易可以种了,正一点收获没有呢,谁家有什么余粮?就是存着的一点,也不过是为了熬到收获的时候的,数着米过日子。更何况春耕农忙的时候,真要是把劳动力抽走了,那地不是又废了?刚撒的种子就又荒在地里头了。于是每日里大哭小叫的,整个村子都乱得不行。
明玉只冷眼看着,酒肆照开,村长带人来了,她就由着去把酒都充了数。到家里去征粮的,她也看着人来搬米。别人问她海沧去哪了,她只抱着臂站着,也不言语。都知道她和海沧是杀过狼群的,本事大,也没人敢逼她说话。她也就不声不响,却什么事情也没落下,全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关霆关霖和小飞三个天天的在村子里窜,到处看着拉人抢粮的,三个孩子还与人冲突了几次。明玉每次被找过去处理,也就把孩子拉扯回来,丢家里关一两个时辰。关霆关霖明白明玉的意思,知道她是不阻止他们的,于是更闹得大发,半个村子的孩子都被他们霍勒起来了,每天跟在村长的后面,没事使个绊子,或者帮着孤弱人家争米争人。
村长被折腾得哭笑不得,催着,也是愁眉苦脸的,劝着人:“不是我逼大家,可是这摊派下了,谁也躲不过。还不如趁早的都办利索了,也是好的。我其实也为大家好,也不想难为人。要是这事在我手里办不利索,那些军爷就该亲自来了。到时候谁也躲不了,事情更麻烦,少不得得吃苦头的。大家就紧紧,趁早都办完了吧!”
后来果然被村长说中了,那天来说事的一小队兵真来了,骑着马就踏进了村子,不管不顾的乱闯,好多地都被踩坏了,才冒头的芽被马蹄践踏,瞅得人心疼。那队兵一连在村子里转悠了几天,手上的鞭子说抽就抽下来了,打在人背上火辣辣的。所有人都被逼没办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粮和人被抢走。
关霆关霖还不甘心,想带着孩子们继续跟那当兵的斗,嘀嘀咕咕的也不知道安排了什么,就呼哨着把人都散开了。等那队兵再进了村子,仍是颐指气使的,马蹄乱踏,却不会想到脚底下还有绳子,一个个绊了个人仰马翻。当兵的才起来要捉人,拉绳子的人早跑没影了。这事把小飞爹娘给唬坏了,抓了那两个带头的连着自家的就给往回扯,不敢再教他们出门。
小飞娘把这事跟明玉一说,明玉就把那哥儿俩叫过来了。小飞娘还担心明玉生气,结果明玉仍是什么也没说,把孩子放进门,瞅了几眼,就给孩子烧水洗澡——那哥儿俩这段时间到处爬得都快成泥猴了。小飞娘总觉得,那倆孩子都是被明玉给惯出来的,不然怎么胆子那么大?
这日明玉如常的坐在酒肆门口,瞅着那一队兵士又进了村了,马蹄带起一阵尘土飞扬。这段日子都没下雨,地上有些干。多少人都盼着快来场雨呢,不然地都要旱了。其实明玉本来也不必继续在酒肆待着了,那点子酒全被充了公,一坛子也没给她剩下。酒肆就是白开着,明玉好像也只为那里视野好,常常能看见村子里的情况。
只是没一会,小飞娘就喘吁吁的跑来找她:“明玉!不好了!关霆关霖又闯祸了!你快去看看吧!”
“齐嫂子,别急。”明玉稳稳当当的站起来。那两孩子能闯什么祸,无非是又把那队兵给戏弄了罢了。正面冲突还不行,然而暗地里下手,讲究些偷袭的手段,那队兵还真不是那哥儿俩的对手。打小见得多了,那哥儿俩可不是吃素的。
“明玉,快去吧!晚了怕出事!”小飞娘急得不行,“有孩子被抓住了,那哥儿俩正跟着军爷要人呢!”
明玉心里一紧,也急了,柳眉竖起,眼角挑了起来。她深知那关霆关霖,都是海沧一个脾性的。自己固然能躲了,然而若是见着有人被捉,定然要去救,全不管自己的安全。
小飞娘还想说话,明玉已经出去一丈多远了。小飞娘心里头担忧着,但愿别出什么事才好。怎么这么要紧的时候,海沧偏偏出门了呢?
团团围着的人群当中,是那队当兵的。村长在旁边擦着汗,手足无措的,似想要劝那校尉,又不敢劝。
小飞爹跪在地上,苦苦向着校尉求情:“军爷,孩子无知,饶过孩子吧!”
其中一个当兵的手里正攥着一个小女孩的胳膊,那孩子哭得满脸眼泪的,梗得喘不上气来,胳膊都被捏青了,。
校尉提着鞭子,面前站着昂然的关家双棒。
“齐大伯,起来!没得给他跪!”小哥儿俩中的一个去扯小飞爹,“他也配呢!”
小飞爹哪敢真起来,还扯着让小哥儿俩也跪。
另一个向着校尉,一脸的大义凛然:“这事都是我们两个做的,我们两个带的头,不关他们的事。放了她!”
“哟,倒是有胆气!”校尉怒极反笑了,“可惜用错地方了吧!”说着手中的鞭子就向着双棒甩了过去。
小哥儿俩倒是凛然不惧,眼睁睁瞅着鞭子打过来,躲也不躲。
小飞爹吓坏了,起身就扑双棒身上去了,生怕把孩子给打了。那鞭子就堪堪要甩在小飞爹的背上。周围一片惊呼,掩着脸全不敢看。
然而小飞爹没感觉到疼。一睁眼,竟发现那鞭子被人给捞住了,死死的钳在掌心。明玉正立在他们前面,抓着鞭子与校尉对峙。
双棒赶着把小飞爹扶起来,看见白明玉来了,底气更足了,神情倒是比之前的校尉还傲还硬气。
“你们抢掠百姓该当何罪!”双棒中的一个厉喝,虽然声音还稚气,却多少有了他们爹的一点威风了。
“白姨,他们欺凌村民,还打人呢!”另一个向着白明玉告状。
虽然平日都对白明玉排斥,但是也没人比他们更知道白明玉对这些事情的看法和能为,所以看见白明玉来了,两人顿时觉得事情都可以解决了。
明玉却并不理会关霆关霖的话,只是淡淡的望着那校尉:“我家的孩子,怎么了么?”
“那孩子是你家的?”校尉愤怒,他使劲想把鞭子从那女人手中抽出来,却怎么也动不了,“他们胆敢袭击官兵,妨碍官兵办差,理应法办!”
“不过是几个孩子,就能教你们人仰马翻的,还敢来说孩子的不是?”明玉眼睛亮着,唇边扯了起来,看着似笑,却是寒意逼人,“真是有够丢人的!”说罢手一松,将那鞭子给丢了。
校尉还正用着劲挣,不妨对面松了手,一个趔趄,差点没倒在地上。幸亏身后的人眼尖,才给他扶住了,没让他摔了。他怒极了,还要再扬鞭子,却被村长抱住了胳膊,低低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隐隐约约的能听见“狼”什么的。校尉惊得脸色变了几变,鞭子却再也挥不下去了。
“把那孩子放了,我也不多计较。”明玉示意着被抓住的小女孩,语气声口仍是淡的,却有着不容人不从迫力。她知道村长肯定是说了她与海沧杀狼群的事情了,那校尉也一时被震住,想来不敢真与她冲突。
当兵的没敢则声,关霆关霖奔过去就把人给抢了。当兵的还想跟那双棒抢人,忽然眼前一花,突然多了个人在他们与孩子之间。清冷的女人卓然而立,似一直就在一般。这时再没人敢多说话了,被这等本事给吓着了。校尉心里明白,想斗那女人,他们还不行。
“你们胆敢违抗官兵?”校尉声音抖着,说话不很利落,“等我报上去,你们就是乱匪,到时候就要来剿灭你们的!”
“我只来找自家的孩子,你们要做什么,我不管。”明玉一手拖了一个,准备离开。似乎确实不管别的事情了。
然而关霆关霖怎么肯罢休?挣扎着拖住白明玉,一步也不肯走。
“白姨,你难道都不管了?”
“白姨,你只要一句话,谁敢不听?”
明玉左臂还没好,被关霖扯得疼,竟是用不上力,一下子却没走得成:“我们走。”
“不能走!”关霖使劲拽着白明玉的胳膊,狠狠的瞪着她,“村子都被他们折腾坏了!”
关霆就只站着,却是一步也不肯动:“为什么不管?凭什么不管?”倔强着。
“此事尚待查清。”明玉说着,目光却扫了一圈兵士,最后定在校尉身上,冰冷寒芒,让那些人一个也不敢喘气,“若是确有其事,再另外说。若是有人私自作恶,到时候再办。”挣开关霖拽着她的手,转身蹲在小哥儿俩的面前,深深的望着他们,“你们爹已经去看了。等他回来,就知道情况了。现在,我们先不管,好吗?”。是商量的语气。
“等爹回来就晚了!”关霖不依。
关霆没说话,只回望白明玉的眼睛,好像想从里面看出什么来。小嘴撅得老高,隐忍着。
“你!”关霖还要再说,却正看见白明玉的肩膀上,“你流血了……”那肩膀又红了,显然是伤口被挣开,血又流了出来。想到刚刚自己还使劲拽着她,心里愧起来。
“无妨。”明玉没理睬自己的伤,继续劝着,“先跟我回去吧。这几天你们也闹得够了,该歇歇了。”知道孩子还不肯,又说,“这事我不可能不管的,等着水落石出了,到时候一定给你们个满意。可好?”
关霖本还想挣,却被关霆拉住了,示意他不再继续。
“好,我们等你给我们个满意。”关霆郑重其事。
明玉也就带着关霆关霖回家,再不理身后乱哄哄的事情。哪怕那些当兵的又开始了抢掠,又在抓人。
关霆却伏在关霖的耳边,悄悄的说了什么,把关霖说得从满脸的不愿,直变成了喜笑颜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