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监里的牢头挨个派饭,就见着新进来那个安然的倚着墙坐着,一身黑色劲装,倒是还没换成囚衣。那人坐在那儿的架势,就跟在自家客厅里头似的,一点都没点怯懦畏惧的意思。那些个哭哭啼啼哀哀切切的是常有的,这么全不当回事的却实在第一次见着。
牢头最厌的就是这种人,全不能在她面前威风,就是鞭子抽到她眼前了,也提不起她半点恐惧,实在教人恨得很。“啪”的把那一碗牢饭丢在地上,半泼半撒的,本就稀得见底的粥更是没剩了多少。
白明玉皱了眉,只不理睬,当什么都没见一般。然而别人却不是她那样的,耳畔响起一阵喝粥的声音,迫不及待的,狼狈的。有人拿手去抓着吃,填塞在自己的嘴里;有人把地上泼洒的都捡起来,甚至不惜趴在地上舌忝。白明玉一阵恶心,差点吐出来。
那粥上面还飘着稻梗,黑糊糊的,根本就是脏得不行,哪里是人能咽下去的?
隔壁监里的从栏杆的缝隙里来捅了捅白明玉:“别嫌弃了,吃吧。”还是个好心的。
“这种东西,怎么能吃?”白明玉不满。
“饿她个十天八天的,看她还这么倔?”有人嗤笑,“到时候吃得可欢呢!”她正用手扒拉着碗底粘着的饭粒,那手指都是黧黑的颜色,还放在口中舌忝,意犹未尽的。
白明玉好不容易才把那一阵反胃给压下来,索性闭了眼睛,只当什么也没看见。
“才关进来,所以还能忍。三五天之后的,看她怎么办!”
三五天之后……
白明玉忽然心里一动,海沧被关进来有多久了?他又是怎么办的?是像她一样饿着肚子,还是也去吃?男监里的肮脏恶臭,海沧身上衣上的污泥秽迹,一点点全在她眼前晃着。他……他这些日子,是怎么过的?他怎么可以容忍这些?
行军的时候,不是没受过苦。没东西吃的时候,草根树皮马肉,什么没吃过?脏了什么的,其实都能忍。忍不得的,是这牢狱之中的侮辱,那将尊严踩在脚下硬碾的屈辱。
可是海沧说过,尊严是自己给自己的,不是别人赏的。自己一身得正,难道还怕别人给弄歪了?侮辱什么的,全在自己心里,任是别人,谁也不能给。
这般想着,白明玉不禁走过去,向地上捡起那碗粥,端详了半晌,终究还是下不去喝的决心。只得恨恨的丢在地上。关海沧,不是谁都做得的。
“白明玉呢?”蛮横的人嚷着,一阵踢踏的脚步声传来,钥匙稀里哗啦的随着快步乱响。
白明玉缓缓站起身,挺直腰背,一身清冷。
邱跃严带着剑,怒视着白明玉,他鲜红的嘴唇紧抿着,成了一条缝隙,歪着拧上去,一脸的阴狠乖戾:“把牢门打开,人我要带走!”
“是。”牢头唯唯诺诺,不敢怠慢。早就知道牙门将军看中了那女人,带回去玩玩实在是可想而知的。
白明玉警惕了,注视着邱跃严的一举一动。自然是不可以给他抓走的。邱跃严的心思很明显,她却不能给他侮辱了,需得小心防备。她的手背在身后,捏了捏拳。之前试过邱跃严的武功,身手虽然不错,但也不足以教白明玉忧虑。只是此时白明玉还是个普通的江湖女子,手下也得注意些,别露了出来,反不好了。
邱跃严等不及牢头呵斥着白明玉自己出来,一把推开牢头,自己进去监里抓人。
然而白明玉一拧身子,错了两步,便自邱跃严的掌下离开了。白明玉清楚,只要在牢里,邱跃严再大的胆子,也不敢就对她怎样,所以此时才要带人走的。只是若是江湖儿女,却该不会想到这些吧。是不是,会想着逃出去?还是抓了邱跃严来要挟?
白明玉正犹豫着,邱跃严的剑已经抽了出来,当头劈下,狠辣得紧。
心下一惊,忙又躲了,两个人便在小小的监牢里缠斗了起来。白明玉仔细看邱跃严的架势,并不担心会伤了她,看来是一心要抓她走的。这却是为何?他想的是什么?似乎,事情并不仅仅是邱跃严起了色心而已。莫非张诠那里已经办妥了?想到此,白明玉的心里一喜,再应对邱跃严时便多了几分轻松:“婬贼,你也太心急了!”故意的拿话来挑,“我父亲若到了,绝饶不了你!”
“等他到了,你已经是我的人了!”邱跃严冷哼,“小小的江湖帮派,也有胆子来反?到时候你就看着我将他们全都灭了,杀个片甲不留!”嘴上说着,下手却狠,丝毫不留情。
消息果然已经传到了!那还要来动她,是谁的意思?隋强?不对。若是隋强不肯放人,只需关在牢里便好,根本不必特特的教邱跃严来抓她离开。那么,显然是隋强已经放人了,邱跃严却不同意,故而来将人抓走禁锢起来。只是又不对,为了争功,邱跃严要守住的也该是被当做叶锦年的关海沧,而不是她白明玉吧:“呸!就凭你们也配!若海沧不是为了村里百姓不受你们骚扰,你们连他毫毛都动不了!你敢来动我,海沧绝不与你干休!”若穿花蛱蝶,白明玉只仗着轻功躲闪,却不与邱跃严硬挨。一边显着似乎吃力的样子,一边却将邱跃严的攻击尽数躲过,黑色的蝴蝶轻飘飘的晃着。
“关海沧?哼!”邱跃严听了那名字,恨得咬牙切齿。好不容易抓来的功劳,送上去一定能教师兄喜欢的!却因为隋强的一时软弱功亏一篑么?绝对不能教隋强给搅了,“只要抓住了你,关海沧算什么?有你在我手上,我就是教他自断一臂,他难道还敢不舍得?”何意传来的关海沧的警告,反而教他明白白明玉在关海沧心里的地位。他清楚得很,只要抓住白明玉,就是一百个关海沧,凭他多厉害,都不足为惧。
“你敢!”白明玉一声怒喝,眼中寒意暴涨,抬起一脚正踢中邱跃严手腕。
邱跃严只觉得手上一痛,剑已经拿不住了,撒手飞了出去。
“你敢威胁他!”白明玉上前一步,逼视着邱跃严,杀意肆虐。还有人比她更清楚关海沧的么?若真是将她来做威胁,别说教他自断一臂,就是要他的命,他也不带哼出半声的。所以她才要更强,不能教别人制住了,不能成为他的软肋。
邱跃严被这一下惊得半晌不敢呼吸。那个看来并不强悍的女子,怎么会有这样的本事?之前手中持剑,还不是三两下就成了他的手下败将。怎么今天陡然厉害起来了?一脚都能将他的剑踢飞?要知道他是武将,手下没几斤力气可是不行的,谁能轻易从他手里将兵刃踢飞?
“明玉!”那朗然的声音是谁的?能将一颗牵悬着的心放下来?
“海沧!”果然,就见他走过来。
那张脸仍满是血污,胡子还是老长的在他脸上爬着。他的身上依旧是囚衣,破败肮脏,还没有换。只是那手铐脚镣的,都被卸了,走路时再不必拖着脚,被那两个铁球坠着,步履维艰。
“明玉,回家了。”淡淡的说着,那么的理所当然。
“好。”听着他的话,白明玉绽开了笑容,几日来的心,终于有了歇息的地方,“我们回家。”
邱跃严悄悄的后退了两步,趁着白明玉不备,绕到她的身后。掂量着,关海沧还有一段距离,白明玉眼里只有关海沧,时机却是恰好。阴毒一笑,邱跃严突然发难,手掌抓向了白明玉后心。
就在那掌将要到白明玉后心的时候,一柄剑倏然出现,拦在了掌前。白明玉却同时回手一格,要截住那掌。那剑与明玉的胳膊堪堪就要碰上,剑急回收,明玉也同时撤手,却教邱跃严寻了空隙,猛地矮子一拌。明玉正将身子半转,收势不稳,下盘却露了空子,正被邱跃严扫在腿上,站立不稳,向后仰去。
使剑的人也大惊,伸手要去拉住明玉,却终是被邱跃严快了一步,手已钳制了明玉咽喉,顺手点了白明玉的穴道,教她不能动也不能叫。
这些事情不过是电光石火,关海沧急赶来,却也只到了牢门口而已,见白明玉已经被制住,却不敢再进一步。
邱跃严却明白惊险,若不是白明玉与张剑亭同时要来拦他,却不想自己人撞上了,又急忙撤招,他也实在没法钳制住白明玉。就是张剑亭的剑,他也是躲不过的。而以昨夜来看,白明玉的功夫虽然不甚好,但在她已有警觉的情况下想要一击得手,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想至此,他却笑了,狰狞:“还不收了剑,张公子?小心点,别划伤了这女人的手。”
张剑亭捏着掌中剑,忿恨不已,却无能为力。其实无论是他还是白明玉,都不畏惧邱跃严的,他清楚白明玉的实力,绝然是胜过邱跃严许多的。当日重伤的时候还与他战了那么久,邱跃严这等三脚猫的功夫实在不够看。然而此次却因为两个人都急着出手,反而教邱跃严趁了。
“你待如何?”关海沧沉着问。他看见白明玉在邱跃严身下的愤怒,她的脸上还泛着红色,显然十分羞辱。
“这女人在我手里,关海沧,你可小心了,别太嚣张。”邱跃严笑着,轻佻。
“混账!”张剑亭从牙缝里逼出这么两个字。早知道那女人都是防备了的,他还上手干什么?由得她去应对就完了!也不至于出了这事!何况白明玉也是,都见着他已经过来了,还自己去格挡什么?逞什么强呢?
“嘿嘿,人在我手里,随你们骂。”邱跃严只嬉笑着,不以为意。然而那眼中的戾气却尽显无遗,“关海沧,我要你供认自己就是叶锦年!再将自己缚了,滚回牢里待着去!”
“休想!”张剑亭怒斥,“这种条件怎么能答应!”
邱跃严眼中狠狠,却舌忝了一圈嘴唇,教那红得更艳:“其实,你不答应也好。我倒是没所谓。”他的手模上白明玉的脸颊,渐渐的向下抚模着,碰到了白明玉的衣领,稍微使力,第一颗扣子已经被扯下来了,那白皙的锁骨就全露了出来。
“住手!”关海沧爆喝,一拳砸在牢门上,就见了那牢门扭曲变形。
邱跃严骇了一跳,他是早就听何意说关海沧厉害了,这才第一次见着,只那力气,就当真惊人。他紧张的咽了口唾沫,继续说着,“关海沧,这是你的妻子吧。你若是不同意,我就把她带到男监里去,当着那些男囚的面把她衣服全撕了,上了她!”
“你敢!”张剑亭剑锋直抖,要不是邱跃严正制住了白明玉,他现在就能一剑把人捅个窟窿,“你可知她是什么人!”
“好。”关海沧吐出一口重重的呼吸,“我认。放了她。”
“哪能就这么放了她。”邱跃严立刻得了甜头,高兴得很,“她是我手中的筹码,只要有她在,就不怕钳制不住你。老实说,凭你露的这几手功夫,我自叹不如,也实在不敢大意了。想不到她还真是好用得很,这身子也妙得紧。”他本就是半骑在明玉身上的,此时又故意在明玉身上蹭了蹭,就教明玉感觉到一个铁棒正抵着她的腿。
羞耻顿时涌了上来,明玉的脸红得简直要滴血。
关海沧的脸黑得如暴风雨前的乌云。他的胸膛起伏了两下,又渐渐缓了:“你要怎样才能放了她?”他的手狠捏住那铁制的牢门,将那牢门的枢纽拽得嘎吱吱直响。
“自断一臂如何?或者两条胳膊吧。”邱跃严想了想,“还是两条胳膊安全些。”又一摆头,“还有这位张公子,教他离远点,我可不想有人拿剑对着我。”
关海沧深吸了一口气:“好。”手上发狠,就听见“哐啷”一响,那铁质的牢门被他硬拽了下来,直接抡在邱跃严的脑袋上,将人整个砸了出去。
张剑亭也措手不及,慌忙躲了,才没有被连累。
邱跃严连着那牢门一起撞在牢房的墙壁上,脑袋都崩裂了,红红白白的撒出来,再活不得。
关海沧的眸子黑得似海啸前退潮的大海:“我已说过,敢对明玉逾距,我就教你血溅五步!”一字一顿,将那话语化成石头,砸进地面。
张剑亭也被震慑住,半天没回过神来。第一次,他傲气骄纵的张少侠,也有畏惧的时候。咽了口唾沫,喃喃自语:“还真是一身蛮力。”
关海沧却不再理会别人,蹲下去,解了明玉的穴道。
明玉才一能动,就扑到关海沧的怀里,紧紧搂着他,半点也不肯放,身子还在颤抖,竭力克制着那耻辱恶心的感觉。
海沧迟疑了一下,才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过了许久,张剑亭终于开口说话了,指着邱跃严的尸体:“这东西怎么办?”牢头喊着杀人了就奔出去了,刺得他耳朵发痛。
“模仿他的笔迹写一封密告的信,就说隋强私自放走了江洋大盗叶锦年。”关海沧淡淡的,“然后把尸体和那信一起给隋强送去。剩下的,就不用我们管了。”
也正因为关海沧淡得如此的不以为意,才更教人对那手段心惊。张剑亭张了几次口,还是什么也没能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