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鸷也是诧异,江湖之上,谁不认识他“辣手神鹫”?别说何其年那一代的小辈,就是与他同辈的人中,敢说能在他手下走去五十招的都不多见。似这关海沧能够与他战到六十余合仍是不急不躁不惊不喘,更是难能可贵了。然而这关海沧看年纪比何其年还略小了两岁,手上功夫却足以与江湖老一辈匹敌。尤其内力浑厚,临战沉稳,大有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架势。关海沧看着轻功不甚行,然而下盘却稳当,两只脚如扎了根的古木,任风雨暴行,自不摇不撼。只是关海沧却并不仅仅专注于与自己的一战,而是时刻警觉着周围的动向。不但那银枪女子与孙月年和几个凌剑派弟子的战斗都被他查看着,连从屋内打到屋外的杨怀启也都在关海沧的眼里。
“杨先生,可将人引到明玉那里去,教明玉接手。”关海沧见杨怀启对战两人,颇为吃力,若不是有关霆关霖帮手,却是难以应对了。但他知道,白明玉却可以应付裕如,就是再给她添两个,她也能都接下了。
“如此,杨怀启就不客气了。”杨怀启哈哈一笑,探手捞着童心碧,闪身就奔了白明玉那里去,“关霆关霖,你们两个也跑快点!”
“知道了!”关霖答得极不耐烦,趁着凌剑派弟子追着杨怀启的功夫,又在脚下使了个绊子,随即逃跑,躲到杨怀启身后去。
白明玉也就略退了两步,长枪一挥一挑,将那两个自屋内出来的凌剑派弟子也都接住了。若不是关海沧一直说不要杀伤太多,不想引起江湖与朝廷的纷争,她又何至于到现在仍是久战不下?
然而关海沧的分神,却教吴鸷得了空隙。剑走偏锋,步踏鬼宿,吴鸷剑顿时化做漫天星斗,几泄了银河垂地,挑了关海沧身上大穴,无一遗漏,洒了出去。
关海沧心中一凛,铁戟抡圆,扫了一天十二个时辰的日晷。然而仍是“噗嗤”几声,剑尖越过铁戟缝隙,在他身上留了三五个血洞,其中一个正在肩膀,入去颇深,几乎将他肩胛都穿透了。关海沧却将此当做了战机,不去回护自己,反将铁戟前突一刺,反手横着一切,竟奔了吴鸷腰间去。
吴鸷大骇,收剑回身,扭腰跃步,方站定了身子,却惊见铁戟又到了他胸前。再闪再避,铁戟却刺他手腕。吴鸷见着戟势已弱,却不再怕,轻侧手腕躲开。谁想关海沧刺出的同时翻腕一转,又斜向偏了几寸,这一下,吴鸷却相当于将自己腰肋送去给关海沧戟上斧刃来割了。吴鸷急翻,勉强躲过了重伤,衣服却不可避免的被割破,腰上血肉模糊。吴鸷大怒,剑势更行阴狠,向着关海沧攻去。
关海沧身上早被吴鸷刺伤多处了。吴鸷剑细而薄,刺进去伤口不大,却是极深,血不易止,每一动作,身上伤口牵扯,血便跟着涌出来。只是他一身黑衣,纵使早被血涂了,也不大看得出来而已。伤势如何,唯有他自己心里清楚。吴鸷不是他能轻易战下来的,或者说,若是不拼上些什么,他根本战不下吴鸷。如此一想,心中反而释怀。就拼上些又如何?反正他皮糙肉厚,还怕那几剑么?
吴鸷忽然心惊,他见了关海沧嘴角噙笑,却自心底一阵发寒。
白明玉总算收拾完了那些凌剑派的弟子,虽然并不吃力,却颇费了她一番精神。回头再看,关海沧也已将戟点着吴鸷咽喉,把吴鸷制服了。杨怀启正过去给吴鸷点穴,关霆关霖七手八脚的帮着杨怀启去给吴鸷绑上了,两个孩子颇有点报复的意思,将吴鸷勒得死紧。其他凌剑派弟子也被衙差们锁扣了起来。白明玉瞥了关海沧一眼,觉得他脸色有些白,颇有些担心。
“杨先生,你带着心碧和关霆关霖随着衙差们回去县里,将这些凌剑派的人下在监里。不过仍是要善待的,不可教人胡来。”关海沧拄了戟站在原地吩咐。
“知道了,关爷。”杨怀启上下打量了关海沧半晌,迟疑的问,“那你和白小姐呢?”
“我与……”关海沧笑了笑,“我们两个还得去看看张大人。张大人那边并没什么得力的人手。若是何其年发威,他们却不好应对。”
杨怀启张了张嘴,却不过是说了句“两位多保重”而已。
看着杨怀启带着人都走了,白明玉也抬脚要行。她心里其实颇惦记着关海沧。之前与那吴鸷交手,她已知道自己不是那人对手的,怕关海沧战起来也会吃力。也不知道关海沧现在究竟怎样了,是不是还好。然而她又不好就凑过去询问,那关切被堵在心里,发不出来。
“殿下,且缓缓。”关海沧声音虚弱,拄着戟的身体晃了晃。
“你怎样?”白明玉急回身去扶他,手上顿时湿腻一片。再仔细看过去,他黑衣都被浸透了,“伤这般重?”心上被塞住了,血脉俱都堵死在那拳头大的空间里,激越的涨着,要爆裂开一般,却偏偏没有出口可以发泄。
关海沧只摇头笑着:“那人是个厉害的。江湖人果然了得。”他轻轻推开白明玉,看着白明玉衣袖上蹭着的他的血迹,银色配着红,特别的刺眼,“别脏了殿下衣裳。”细查看了白明玉,知道她并没有受伤,心中才安了,“不过缓缓,便可以走了。殿下不必多虑。”深吸了口气,大步走了出去,“别耽搁太久,张大人那边要紧。”
白明玉望着前面大步的关海沧的背影,轻抚着自己左腕,垂了头,咬了唇,跟了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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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剑亭头上都是细细密密的汗珠。他奔波了两日一夜,唇焦口裂,心下却更是焦急。好不容易找到了解决的办法,他急匆匆的骑着倾雪赶回来。到了堂村,见着大门被踢坏了半片,人去楼空。紧赶回县衙,才知道原来关海沧与白明玉已经行动了。得了信,他只得再赶路,奔廖家村去。倾雪马鬃都要粘在一起了,缕缕的汗流下来。张剑亭不禁感叹白明玉的马都是宝马良驹,要是换了寻常的好马,被他这般驱驰不休,早该跑不动了。可倾雪此时依旧奔驰如飞。
到了廖家村附近,却看见小山包上百二十名兵士正围着一群人战。一点鹅黄色极显眼的,却是护着一个穿着绿色官服的人,被个高壮大汉逼着,险象环生。
“何其年,住手!”张剑亭大惊,自马上飞身而出,半空掣剑,直击何其年。
何其年正将童宁与张诠逼到山崖边上,“叮”的一剑将童宁柳叶刀震飞。童宁却顾虑着身后张诠,眼见着何其年剑到,却不闪避,大张了双臂护住张诠。
“二小姐!”张诠大惊,伸手去推童宁,想将她推开。然而他一介文士,就算童宁功夫再差,也不是他能推动的。
张剑亭脸色都白了,何其年那一剑,若是刺下去,童宁简直必死无疑。却见那傻丫头却还不顾自己,惟以护着张诠为重:“何其年,欺负小姑娘算什么本事,来与我战!”一剑已到何其年身后,急急抢攻。
何其年忙收手,回身避过张剑亭,与张剑亭战在一起。
张剑亭与何其年剑上硬碰了几下,金火直迸,银瓶乍破之声不绝于耳。张剑亭这一番抢攻,其实犯了大忌,他向走迅捷一路,剑势惟以巧胜。凌剑派虽则也是剑走轻诡,何其年却因为高大力壮而用剑颇沉,大有在凌剑派自开一路的架势。张剑亭本不该与何其年斗力的,然而为了童宁,他也顾不上许多了。几下之后,张剑亭只觉得手腕发麻,被何其年震得虎口疼痛。虽则如此,张剑亭一颗心却才平稳下来,冷汗此时才知道流下来。若是他晚到一步,长宁郡主就要做了何其年的剑下亡魂了,还是为了保护自己的父亲,一个小小的县令死的。
张诠来不及看儿子如何,先来查看童宁的情况:“二小姐,可好?”他心惊肉跳,怎么也想不到童宁竟会为了保护他而不顾自己生死。
“不好……”童宁一跤跌在地上,只觉得腿软,“吓死我了……”嘴一撇,眼泪噼呖普噜的往下掉,狠狠的骂着,“张剑亭你怎么不早点来!吓死我啦!”张剑亭来了,被大姐和五叔十分看重的张剑亭来了,那么事情便可以解决了。在童宁的心里,就是这样的。
“不是还没死么!”张剑亭嘀咕,心里后怕,却没表现出来。
“二小姐,方才你怎么不躲?”张诠蹲在童宁身边,心疼又埋怨,“你是千金之躯,怎么可以如此涉险!”
“大姐教我护住你安全的。”童宁抽抽搭搭的,话说得委屈,“五叔也说你重要,一定要你保重的。大姐和五叔一定不希望你出事。”说完打了个嗝,之后那嗝就停不下来了。
张诠拍着童宁,给她顺气:“下官再怎样,难道还能如二小姐重要?自然是二小姐当最保重的。”
童宁却摇头:“五叔说,你关乎国运,治世之中,是不可缺少的人才。大姐也说,将来都要偏重你的。童宁明白,童宁其实没用,尤其与你相比。再者,五叔和大姐将你交给我保护,我不能教他们失望的。”她脸上都哭花了,嗝还打个没完,话说得断断续续,模样滑稽得很。
只是张诠听得眼中含泪,却是半句话也说不出来了。堂堂郡主,当今皇上最宠爱的孩子,却要保护自己这么个芝麻绿豆的小官,不惜拿命来拼。他有什么可以来报这样的恩的?除了尽心国事,再无以为报了吧。他原想着,就做个县令,保护这一方百姓,也就够了。经过乱世征伐,他早已对朝廷失望,不想参与过多。然而霜镜公主、虎威将军,甚至长宁郡主,一个个的,都这般待他,他难道不能对这个朝廷有所期盼么?难道可以不去为这样的皇室来尽一片心么?
张剑亭虽然正与何其年交战,童宁的话却一句没落下,都听在耳内,心中也跟着翻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