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海沧进城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太阳还没全沉下去,月亮却已经起来了,瞅着将圆的那么一团,却挂在仍蓝的天上虚弱的白着。月亮总不是属于白天的,只有等到太阳彻底消隐,天色全暗了之后,月亮才能显出那一轮亮明来。明儿就是鬼节了,是月亮圆的正日子,也是各家祭祖的时候。关海沧想来苦笑,自己选了这么个时候,是不是太过分了?
“关爷怎么才来”桃子一见着关海沧进了内院,忙迎了过去,“小姐他们都吃过饭去歇着了。”利落的给关海沧张罗着打水洗脸。又去厨房找了一圈,回来却苦着脸,瘪着小嘴,“关爷,厨房都没吃食了。你来得也太晚了。”
关海沧失笑:“没有就没有吧。桃子,去帮我买两个烧饼来。”
“关爷,明儿鬼节,到了今儿下午就没人做生意了,哪有烧饼可以给你买啊……”桃子不去接那钱,委委屈屈的揪着自己的衣角。
关海沧又愣了,倒笑了自己忽略了,怪道方才在外边一家做生意的都没有,原来都关了门:“罢了,就这样吧。”要打发了桃子走,又想起来,“杨先生可回来了?”
“杨先生?”桃子想了想,“那个瘦瘦的教书先生?他上午就回来了。”
“嗯。”关海沧颔首,教桃子给他准备了热水好沐浴,就打发她离开了。
到了半夜,关海沧却饿醒了。他这又是一日没吃什么东西,肚子里难熬。想一想,自从惹恼了白明玉,才不过七天的时间,他倒是饿了四日,另外的三日是小飞爹看不过去,拉着他去小飞家吃的。往常无论他出去做什么,几时回来,她都会在那等着,就是人有事不在,东西也都给预备好了,从来不会教他饿着。以前他从来不觉得白明玉是细心的人,倒很有些男子气的粗略,然而现在再想,在照顾他上面,她竟是一直都做得无微不至。到底,粗心的人是谁?若不是失去了,他可会发觉?
肚子一饿,心里都荒得像长草,索性也不再睡,提了酒坛,关海沧去园中寻处僻静喝酒。曲栏杆后,一片浓浓的碧色,长而扁的叶子纷纷垂着,叶子顶上含着一个个花苞,尚未开放。关海沧并不认识那是什么,却瞅着有些喜欢,躺在那碧色的灌木后面,从叶隙之间望着天上的月。
月上中天,金黄得可人,关海沧实在看不出那样子与彻底的圆有什么不同的,竟是没有缺憾一般。月中有影,影形缭乱。关海沧以前听人说过,月中有棵桂花树,树影婆娑,树下有只小兔子,每日里捣药。
醉得半梦半醒,迷迷糊糊,关海沧见着那月都成了两个三个,模模糊糊的在他眼前晃着。晃着晃着,就晃出了白明玉的声音来。关海沧自己都嘲笑自己,幻听了么?是想她,想成了这样?还是醉得都做梦了?既然是梦,就别醒吧,这么睡下去,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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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浓的酒气”白明玉蹙着眉抱怨,“张剑亭,你是带我来看醉花的?”
“大约是谁不小心把酒坛给打了。”张剑亭也皱眉,“不过总无碍的。有花可以看就够了。”
“到底什么花?”白明玉瞅着那片浓绿,长长扁扁的叶片垂着,花苞还未打开。她倚着栏杆站着,“我可是一枝都没见着呢,这不还都是花苞么?”
“嘘。”张剑亭止了她声音,示意她静静的看。
然后,就见着那本来随着叶子垂着的花筒慢慢的翘了起来,骄傲的昂起了头。如将要沐浴的女子,将紫色的外衣轻轻褪下去,纯白的胴体放了出来。那般无暇得令人窒息的美人,琼色的花瓣一点点舒展了,繁复的盛放出来。
“这是……”白明玉被惊住了,那些花一时同放,竟是一片炫目迷离的白。
“这是昙花,只在夜间开的。”张剑亭得意,“不然怎么偏带着你此时来看?”
白明玉喜欢得紧:“这花极有趣,怎么花倒长在叶子上的?”
张剑亭冷笑:“便说你是没见识的那不是叶子,那是它的茎枝。昙花可是没有叶子的”
白明玉冷淡的瞥了他一眼:“便你是那有见识的,却不许别人孤陋寡闻么?”
张剑亭张了张嘴,又憋了回去:“罢了,不同你吵只看花就是了”
“这般漂亮,该教宁儿她们也来看看的。”白明玉喟叹。
“叫上童宁?”张剑亭满脸的不情愿,“那就要吵死人了还怎么欣赏这花?就是要幽静处,细细的品赏才是。”
白明玉也不再做声,静静看着。
桃子却这时来了,提着食盒,打着呵欠:“公子,小姐。公子,你要的东西我可送来了,下次别大半夜的折腾人,还让不让人安生了?”虽然抱怨着,却将食盒摆在桌上,拿出里面的东西,只嘴里也不闲着,“公子最会折腾人了,大晚上的非把我叫起来,替他做这些玩意。倒是公子,你哪弄来的这些东西?我之前看厨房,可是什么都没了的。”那是几碟小菜、一些点心,还有新鲜的水果,配着一壶酒。
“自然是早就准备好了的。”张剑亭微翘了嘴角,扬了眉眼,“哪里敢放在厨房去还不得被那些贪嘴的全偷吃了我自是藏好了的”
“公子倒是藏起来向小姐献宝了,关爷还饿着肚子呢”桃子向着张剑亭皱鼻子。
“关海沧来了?”张剑亭诧异,“我怎么都不知道?我见他白日没来,还道他要等明儿一早才过来呢”
“你还知道呢”桃子也不客气,“怕满府里只有我一个知道的关爷来的晚,也不知道那些守门的都干什么的,他来了也没个人通知,像是老爷也不知晓的样子。”
张剑亭忙去看白明玉,却见那人脸上一片清冷,只淡淡看着花。张剑亭只得再问:“你说,关海沧饿着?他没吃晚饭么?”
“哪里有东西给关爷吃?”桃子撅嘴,“也不知道今儿厨房怎么弄的,竟是一点饭食都没剩下。害得关爷都没东西吃。”
张剑亭低头想了想,又看了看白明玉:“桃子,去将关海沧也叫来。就说我请他赏花。”
白明玉转身就走。
“白明玉,你做什么?”张剑亭紧着叫住她,“这花好歹可以开两个时辰,正好看着,你怎么就走了?”
“张公子不是要另外请客人的么?”白明玉冷冷的,“白明玉便不再打扰了。”
“你……”张剑亭被噎住,却没法说别的,只能挥手教桃子走,“桃子,你回去睡吧。别叫关海沧了。”
“是。”桃子不敢多待,总觉得小姐寒得迫人,浑身都是锋利的,碰着就得被她划出血。虽然疑惑着小姐待关爷的态度,她却不敢多嘴的,只急急的走了。
张剑亭却不会像桃子那般怕事,何况,他知道的事情,总比桃子多一些:“白明玉,真的不叫关海沧?他可是还没吃东西呢”
“张公子若是想要另外请别的客人,那么白明玉便不多打扰了。”淡漠得堪比夜风。
“饮酒赏月观昙花,这等风雅事,我难道要跟个男人来?”张剑亭置气,“你不想见他,便不找他就是了坐下,饮酒”
白明玉也就过去随着张剑亭坐下,斟酒来饮,意态清淡,赏着昙花。
“晚饭的时候,明明见着有剩的。何况我爹还特别吩咐了厨房留些,就是怕,怕有人今儿过来。怎么桃子去看的时候,反一点都没了?”张剑亭状似无意的问。
“张公子来问我么?”白明玉反问,“难道这不是贵府里厨下的事?”
“他们也得有胆子,我爹吩咐了的,他们敢违命?必是有比我爹更厉害的人吩咐了他们的。”张剑亭嘲讽,逼着那口是心非的人说话。
“既然张公子这般想,可以去问问你们厨下的人,倒是谁吩咐了。”声音听起来懒懒的。
张剑亭听了心里有气,便直直的问出来:“难道不是你?你早知道他一定今天过来的,是不是?”
“我不懂张公子在说什么。”白明玉冷然,“听这意思,张公子似很关心你那客人。倒是白明玉不识相了。”
“我关心他做什么”张剑亭急了,“我是……白明玉,你究竟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他不是关心关海沧,他在意的是白明玉。往常看着白明玉那么关心关海沧的,怎么此时却一反常态了?那两个人究竟发生了什么?总觉得,似乎在他离开堂村的那些日子里,那两个人之间,怕是出了什么大事,“还有,你那手,究竟是怎么回事?”
“张公子,这花开得不错,怎不赏花?”白明玉撇过头看花。
张剑亭恼了,一把捞起白明玉的右手,将上头缠着的白布都给扯掉,露了伤口出来。横亘手心的一道长疤,结着厚厚的痂,还有黄色的脓水渗出来。张剑亭不过稍微用力,那伤就裂开了,血又出来染在手上:“你这手,几时才能再用?现下正是需要用人的时候,你就把手弄成这样,跟个废人似的?明儿人来了,你根本不能出手,倒是给人添麻烦呢?”
“没什么不能用的。”白明玉淡然抽回自己的手,“明儿自然不会成为张公子的拖累,你只管放心就是了。”
“你和关海沧都不是会因为自己耽误正事的人你那手究竟怎么了?”张剑亭固执起来,执意的要刨根问底。
白明玉沉默。
“好,我不问。”张剑亭明白白明玉无论如何不肯说,“那我再问别的,你和关海沧究竟怎么了?”
“我累了,张公子,我先回去休息了。”白明玉站了起来,“明儿事关重大,张公子也别太晚了。”
张剑亭气得一砸桌子,随手将酒壶狠狠丢进昙花丛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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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海沧仰面向天,一朵昙花垂在他颊畔,纯白如玉。酒壶砸在他身上,洒了他一身的酒。他轻轻笑了,若这是白明玉想的,便遂了她心又何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