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自恒急躁。他向来难得急躁。他潜心躲了三年,又埋伏了四年,在官场默默的爬着,殊为不易。可他都耐了下来,才有了今日的地位。凛州州牧,地方大员。说得过分点,天高皇帝远的,他就是这凛州的皇帝。何况,他心里还有着更大的目标,要做更大的事情。
只是,如今羽翼未丰,实力尚弱,就被人给扯破了,逼得他不得不尽快出手。好,即便如此也罢了,只要将这一干人都收拾了,他再不怕任何事情。而况,他也不是一点依仗没有的,这么些年在官场,他自有他的人脉和靠山。眼前这一件事,做得成了,不但对他自己有好处,就是对他那靠山,也是大有裨益的,可谓铲除了障碍。故而,非成功不可。
然而,自打白天进了这小小的义亭县城,薛自恒就不安着,总觉得被什么套住了,牵引着,一步步,都没有办法按照他的想法去走。薛自恒仔细的将今儿这些事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还是想不出问题所在。没有问题的问题,才最可怕。他明明是看见了关海沧和白明玉的破绽的,明明是见了那两人设下的圈套的,所以他才能预作防范了,反过来利用了那圈套。为何,现在还是有一种被套入陷阱的感觉?是他忧心太过的错觉?还是,多年来培养起来的对于危险的直觉?
薛自恒终究是江湖出身,终究不明白,斗智的时候,破绽本身也可以是一环圈套,一处陷阱。
独角兽齐兰凑了过来,附在薛自恒耳边低低的说:“大人,城里几处起火了,要不要派人去看看?”
薛自恒皱了眉:“城门的情况如何了?”
“没见回报,不知道动静。”齐兰也跟着忧心忡忡,“大人,是不是,有问题?这满城里,太静了。”
“别怕。找不到太子殿下,这县衙里还留着的公主殿下和郡主呢,还是一样可以用的。何况,怕那公主殿下,比太子还更要紧个百倍”薛自恒冷笑,“没了太子皇帝还可以再生。没了那霜镜公主,可等于是断了皇帝的一只臂膀,再接不上的”
齐兰听了,也跟着定了心:“大人说的是,如今白明玉手上有伤,正是有机可乘的时候。入夜的时候,就已经见着张剑亭和关海沧出去了。这县衙里,能够抵敌我们的人全不在了,不是正好?”
“关海沧和张剑亭都出去了?”薛自恒心中忽然一动,方才醒悟了什么,“那三处起火的,可是钱孙等人所在?”
齐兰被说得怔住,他却完全没有想到这些。
“原来如此”薛自恒冷笑,“如今我倒明白他这计谋的意思了分明引了我们,要各个击破的”
齐兰大惊:“那,岂不是钱孙他们十分危险?大人,要去救援么?”
“不去”薛自恒断然,“没有必要。现在可是大好时机,趁着关海沧和张剑亭都不在,正好袭了县衙,掳了白明玉和童宁。”捏紧了拳头,关节处“嘎巴巴”直响,“传令,杀进县衙”
“是”齐兰领命,跟着青牛孟辔分了前门后门,一起冲了进去。
静悄悄。
县衙里竟然静寂得连虫鸣都格外刺耳。纯白的昙花漠然盛放,幽香满园。
别说白明玉和童宁,整个县衙都空了,半个人影子都没有。
“糟了”薛自恒立时明白,自己彻底堕入了那一个真正的陷阱,“撤”
“薛大人,要去哪?”笑意吟吟的声音从墙头传来,三分明月清风,三分静泉汨水,四分威仪堂堂,能够有这样别致的气度的,整个凛州也只能找出一个人了。
只不过现在张诠的模样却算不上好,腿底下还有点哆嗦,死死抱着倚着墙长起来的那棵树。他是被自家儿子给“拎”上墙头的。县衙的墙头虽然不算窄,可对于张诠这样第一次登上来的文士来说,还是过于恐怖了些,时刻担忧着别掉下去才好。
“张大人何时有了这种‘雅兴’了?难道是去墙头吟诗作对去了?”薛自恒心中震骇,却还故作镇定,奚落着张诠,“我劝张大人还是快些下来,免得一会不当心摔下来,再折了脖子,那可就不好了。”
“多谢薛大人关心,下官这里,嗯,现在,清凉得很,倒是难得的景致,要好好观赏下。薛大人说是不是?我可是第一次见着县衙里涌进来这么多的兵呢”张诠慢悠悠应着,“哎呀,看我这记性,记差了不是?之前乱的时候,这县城也是几易其主,来来去去的兵也不少的。呵呵,薛大人,是在效仿那个时候的事么?”
薛自恒气得咬牙切齿,却还得妆出笑脸来:“哪里。我不过是担心二位小姐的安危,故而来看看罢了。谁知,二位小姐竟都不在。张大人可知二位小姐到何处去了?”
“薛自恒,你找本小姐么?”那俏丽的声音是从张诠抱着的树顶上传下来的,童宁原来就坐在树上,一手扶着桃子,一手啃着梨。
桃子被夹在童宁和树干之间,倒是觉得有趣得紧,也没有张诠那般紧张。
“原来二小姐也是雅兴十足。”薛自恒强笑着,恨不得立即就将人都抓下来。
童宁可不领情:“我就是个野丫头,从小就野惯了的,让我装成大家闺秀的样子我是不行的,可是爬树闯祸我却在行得很。薛大人倒是不用说什么雅兴,那种东西我从来没有,大概我们这一大家子,也只有四叔还能吟两句诗来装模作样。”
“二小姐过谦了。”薛自恒笑容僵硬。
“大人,何必废话”孟辔暴躁,“直接将这几个杀了就是了”
薛自恒一瞪眼,把孟辔后面的话给瞪了回去。既然张诠和童宁敢于这么大喇喇的出现,便是说明他们早就做好了准备的了,专门等着他落入陷阱,一网打尽。此时他身边只有二人,对方却有关海沧和张剑亭两个高手。纵使白明玉算不上战力,然而暂时周旋一人却没什么问题。孟辔齐兰任何一个都不是张剑亭的对手,这般算下来,却是势均力敌的,只看是白明玉先输,还是张剑亭先赢了。实在危险。薛自恒唯有等,慢慢的与张诠耗时间。
殊不知,张诠也在耗时间。以兵力而言,自己这方有三千边军,薛自恒州军不过一千,固然占了上风。然而关海沧和白明玉尚未回来,只靠着张剑亭一人,却没法同时去战三大高手。张诠唯有拖延时间,等着关海沧和白明玉快些回来了。
“啧啧,这位将军,你可知方才自己说的是什么?”张诠笑着摇头,“杀了我倒没什么。那树上的那位,可是当今圣上最爱的郡主,若是将她伤了,你可吃罪得起?何况公然说这话,可是将反叛的罪名坐实了的”
“下属不知分寸,莽撞了,还望张大人勿怪。”薛自恒暗恨。他一直躲的都是这造反的罪名,因为实在不想现在就担着被朝廷剿杀的风险。然而现在来看,竟是不反也不行了。
“这文绉绉的话,叶锦年,你说的不累?”清冷疏离的声音,带来了清冷疏离的人,“你还准备废话到什么时候?趁早一战吧”
“殿下太心急了。既然薛大人在等,我们也不妨等等。”沉稳厚重的人,在白明玉身后渊渟岳峙,“等一时平央解决了城外的州军,何其年与孙月年二位凌剑派的高手也过来,再从容围剿也不迟。”
薛自恒大惊,此时才真正惊骇了,心里头翻江倒海,发觉自己竟是已经无路可走:“城外还有兵?”难道不是关海沧调来的三千边军都进城了么,“凌剑派的人也在?”
白明玉也是一惊:“怎么,薛大人不会真的以为我们只调了三千边军吧?”那他为何要带上一万的州军来?不怕声势太大打草惊蛇么?
“薛大人,难道祭台上的时候,你就一点都没看出来何其年与孙月年二位的身手来?他们与薛大人你可是系出一派的。”关海沧显然比白明玉稳重得多了。
“你们两个也是爱说废话的”张剑亭飞上树枝,一跃而下,落在院中,“要打就打本公子可是忍耐多时了”长剑挽了一朵如昙的花。那两人双双回来,一黑一银,连说话都是默契的。
“哈”孟辔最先按捺不住,手中开山双斧向着张剑亭砍了下去。
白明玉身影也动了,关海沧想要抓她却没抓住,只能看着她一摆银枪去战齐兰。
薛自恒也明白,开局了:“关爷,就剩下我们两个了,请吧。”
关海沧也就来到院中,铁戟却没摆出战斗的架势来:“薛大人,或者,该叫你叶锦年,我一直好奇,你是当真与我样貌相似,还是那通缉告示上,确实画的是我?”
“关爷还在想这个?”薛自恒笑了。
“好奇罢了。”关海沧淡然,“若是薛大人不想回答,关某也不强求。”
薛自恒想了想,手中长剑摆了起势:“我那师傅虽然患了失心疯,可徒弟的样貌却不会认错。只不过,我既然要隐姓埋名,怎么可能不连样貌都换了?关爷,今日叶锦年败了。也只能请关爷堂堂正正一战,还望关爷成全。”
“好”关海沧应允,将掌中铁戟一抛,飞向童宁,被童宁接住,“阁下是用剑的高手,关海沧今日便不用戟,用剑,来会会阁下。”腰畔长剑出鞘,月下寒光凛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