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苑深深,屋宇重重,檐牙高啄,廊腰缦回。
黄麟王朝,国都琏京,皇宫昭曦宫,霜镜公主寝宫琢山苑。
“大姐”一声娇俏的哭喊惊飞了池中的野鸭,鹅黄色的人影“飞”进了室内,“畸影又欺负我”
在池边百无聊赖的喂鸭子的桃子瞥了一眼,就知道二小姐又来告状来了。她似模似样的叹了口气,对紧跟着童宁而来的白衣女子说:“小姐说了,请你放心,她清楚二小姐的性子。仍是请你和畸影好好照顾公子了。小姐说,有你们保护公子,她才安心。”
冷面的白衣女子跪下:“携浪谢恩。”随即起身离开。
“二小姐就是学不乖呢。”桃子又对着池里野鸭叹了口气,把手中的馒头屑撒过去。
童宁却是一路哭着奔进了白明玉的内院。侍女们看着她就偷笑,却也没人拦着。
“大姐,你要帮我出头啊”童宁一把掀开帘子,抓住白明玉就哭。
白明玉还没什么反应,倒是她旁边同坐的两个年轻妇人先笑了。
“得了,郡主,谁不知道你呐”那看来才刚二十出头的绿衣妇人嘲笑着,“准是又去戏弄太子殿下了吧?难怪畸影收拾你”
“四婶,你不帮我”童宁猛回头,怒瞪。
“我只帮理。你若是占理的,我就帮你。”四王妃阿酒给自己又斟了杯酒,贪馋着,“果然还是我酿的酒最香了”
“阿梓,你说”童宁见在阿酒处讨不到便宜,又去找西钺侯夫人嬴梓。
温婉的妇人将团扇掩着笑靥,却是一言不发。
“宁儿,还不起来呢。”白明玉把童宁拽起来,“还嫌不够丢人的?亏了没外人在,不然教人看笑话去?”
童宁也就起来了,抢了桌上的酒喝:“也不怪四婶自夸,倒是这酒好喝。比大姐酒肆的强多了这是桂花酒么?”
“都要中秋了,所以送了这桂花酒来。”阿酒转头问白明玉,“倒是今年中秋要怎么过,陛下可示下了?”
连嬴梓也转头来看白明玉,等着她答。
“皇伯父说这是立国第一年,要与民同庆,却不可奢侈太过。左右不过是赏灯祭月罢了。倒是皇伯父说,晚上家宴想热闹点。”童宁一边吃酒,一边嘴里不停的说着。
阿酒听了,却转脸来问:“殿下,五爷可回来?少了他,还说什么家宴团圆?”
白明玉却垂了头:“他应了要回来的,大概,也快了吧。”
“这时候还不进京呢”阿酒埋怨,“难道五爷要等中秋当天才到么?”
嬴梓瞥了眼白明玉,将手按住了阿酒,不教她再说,却向着童宁:“郡主,我做了一副绣活,原本是要送你的,今儿却忘带了。劳烦你亲自去我那取一趟,可好?”
童宁撇了嘴,不情不愿的站起来:“哪里是教我取绣活呢分明是你们要说悄悄话,特意把我赶走了的。”向着嬴梓一吐舌头,“你要是有心,明儿亲自把那绣活送来我也该去太学了,不然杨怀启不知道又要怎么罚我呢上次心碧背书没背好,整被罚站了一个时辰关霆关霖更惨,被杨怀启捉弄得连大气都不敢出了”
白明玉淡淡的,冷着脸:“亏了是杨怀启,换了别人,你们能这么听课?”
“这先生倒好回头我把心绯也送去”阿酒听了好奇,来了兴致。
“世子才三岁,你就要送他入学?”嬴梓不觉诧异了。
“难不成天天看他在家里醉着?”阿酒反问。
白明玉也不禁跟着笑了:“心绯倒是跟你和四叔一个模子刻的,才三岁就贪酒了?”
几个女子说笑着,童宁磨磨蹭蹭的去太学里。嬴梓却不再笑,清澈的一双杏核眼只望着白明玉,看的白明玉心里发慌。
“这么看着我做什么?”白明玉喝酒来掩饰着。
阿酒是个直性子:“说吧,你和五爷,究竟怎么了?”
“什么怎么了?”白明玉笑了,“不知道你说什么?”
阿酒也不客气:“这婚都赐了,却不成亲。跟着人走了大半年,倒自己回来了。五爷呢?他什么意思?”
嬴梓态度温和,话却更犀利:“殿下,今儿来问的是我们两个,明儿要问的,怕要是陛下了。”
白明玉强笑着:“能有什么事?兜兜转转的,不就是那么回事么?”
“你的心思,你自己不说,教谁明白去?”阿酒气着,“我们都是女人,能体谅得出来。那些个男人,谁懂得了?五爷又是个闷罐子,什么话都憋着的人,他不懂你心里想的,怎么敢娶你?”
“难道还教我主动跟他讲么?”白明玉也急了,“谁不知道他和风姐姐鹣鲽情深?谁不知道他和风姐姐是怎样教人艳羡的一对鸳鸯?我算得甚么?他心里可有我?若没有,难道还教我死皮赖脸的教他娶我?”
“婚都赐了,他敢不娶?”阿酒质问。
“他有什么不敢的?”白明玉冷笑,“他可以连命都不要,可以……他要是想拒婚,能拿他自己想出多少个法子来他那胆子,什么时候小过?他那心,什么时候软过?”
嬴梓听着,却轻轻叹息:“就是没有感情又何妨?我与侯爷,不也这么过来了?”
“刘平央心里有你,他当你是宝贝呢”白明玉反驳,“虽然他抢婚是他不对,可终究还是喜欢你的。”
“所以这些年,我也就这么和侯爷过了。你与五爷,难道就不能?便是现在他心里没你,过个几年,还不是都一样的?”嬴梓问着。
白明玉黯然摇头:“他若是心里有我,早就该有了。我和他这几年,经过的还少?若是心里没我,就是再过多少年,都没用。若是没有那份情,我何必拘了他?”
“那你们,究竟要如何?”阿酒急了。
“我不知道……”白明玉惨然一笑,“我想等,等看看,他有没有向我求亲的一天。”
“以五爷那性子,你可有得等了。”阿酒叹气。
白明玉也就静静笑了:“等不来,我就不嫁。这辈子,都不嫁了。”
“你可想好了,真不嫁了?”阿酒问,“你都这个年纪了,难道还拖上一辈子去?”
“不嫁。”白明玉笑着摇头。
“由不得你不嫁。”威严的声音传来,穿着黄袍的男人大步走进来。
阿酒和嬴梓匆忙下拜:“叩见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童揽江随意的抬手,注视着白明玉。
白明玉也就那么站着,看着自己的父亲:“父皇。”
“你还是好好想想,是不是要嫁给海沧。”童揽江郑重,“不然,朕只能把你嫁给别人了。”
“陛下,不可”阿酒着急,“殿下她……”
童揽江抬手,止了阿酒的话:“明玉,你想好。这个中秋之后,给朕答复。”
嬴梓却缓缓的说:“陛下,不是已经为殿下和五爷赐婚了么?难道还要食言?”
“不错。若是别的,朕确实不能食言,朕也不想食言。”童揽江冷着脸,“不过,北狄送来了国书,指名要娶霜镜公主和亲。他们两个既然一直都不肯成亲,那么,北狄的要求,朕也没有拒绝的理由了,是不是?”
阿酒和嬴梓听了大惊,北狄和亲,已经不是个人的事情了,这是国家大是,与白明玉甚至皇帝童揽江的个人意志都无关。
白明玉慢慢跪下,仰脸去看童揽江,神情决绝:“父皇,孩儿不嫁。”
“哼,当初赐婚海沧,你就说不嫁。”童揽江拂袖,“如今你还不嫁?”
“不嫁。”白明玉绝然。
童揽江淡扫了一眼阿酒和嬴梓,两人立刻明白了,一起告退,只留下那父女二人。这时童揽江才又开言:“为何不嫁?”
白明玉沉默。
“好,朕不问你北狄,朕只问你,为何不嫁海沧?”
“父皇要我嫁他,无非是笼络他罢了。难道他还需要父皇用这手段来笼络?他命都是父皇的,为父皇出生入死这么多年,几时有过犹豫?父皇待他不公,他几时有过怨尤?父皇连那童心兰都可以封王,口口声声说他是你五弟,却连个王也没有?这倒罢了,怎么却连侯爵都要排在最末?随便一个都比他爵位还高?他可有过半句话?爵位不讲,就是官职,武将里,他跟了父皇你十七年,父皇身边最初的部伍都是他招来的。怎么官职也上不去?就是那才来没两年的,都比他职位更高。别人可以官居一品二品,他却只能排在三品。这些不公,他说过?”白明玉蹙着眉,质问,“父皇,这样的人,还要对他用那卑鄙的手段,父皇心里,不愧疚么?”
“过了大半年,你倒平和多了。”童揽江坐下,望着那倔强的女儿,“过年的时候,你那言辞可比现在激烈。一串串的,问得朕想干脆杀了你算了”
“父皇想要杀孩儿还不容易么?”白明玉平静。
“朕可以杀自己的孩子,却没法杀你和心碧。你应该最清楚的。”童揽江摇头。
“如此,倒是要多谢父皇恩典了。”白明玉淡漠。
童揽江却盯着白明玉的眼睛,瞳中暗起风雷:“你只道朕要你嫁给海沧,只为了这个?你可知,朕另外一个理由?”
“什么理由?”白明玉不过是顺着问罢了,事不关已一般。
“因为除了他,朕知道,再不会有人愿意娶你。愿意娶一个破败身子的女人,却还替她遮掩着,不肯她受委屈”童揽江恶狠狠的,“若是娶你的是别人,发见了你不是云英之身,你便只有身败名裂,遭受唾弃只有海沧不会,只有海沧会愿意替你瞒着,好好的护着你”
白明玉震惊:“父皇?父皇是什么意思?”
童揽江沉痛合眼:“珞城兵败的时候,你小产,真当瞒得好好的,谁也不知道么?”
“父皇,怎么知道?”白明玉如遭雷击,跪不住,跌坐在地。
“那孩子,是谁的?”
白明玉摇头,不言不语。
“既然如此,你就想好,是嫁给海沧,还是去北狄和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