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海沧答应了白明玉中秋回京,然而算算日子,其实白明玉和童心碧他们走没多久,他也就该动身了。一路上餐风露宿,着紧赶路,然而望见了京城大门的时候,却忽然胆怯了。此时离中秋还有五天,他路上赶得太紧,倒是提前了许多。
想了想,关海沧并没立即进城,反先去了驿站歇宿。
驿吏倒是认得他,忙忙的安排了住宿,却来笑问:“怎么侯爷不先回府?就是府里没打扫出来,也可以进宫去的,倒先来我们这里。”
关海沧也就笑了:“我那府里荒了大半年了,哪里住得人?若说进宫,总不能这风尘仆仆的就去。好歹也得梳洗了。”
驿吏也跟着笑:“总是侯爷讲究多,其实谁不知道,陛下才不教侯爷这般客气的。”
“陛下有陛下的恩典,为臣的却不能不恪守臣道。”关海沧答着,却转脸看见些高鼻深目的外族人在驿馆里进出,“那是哪里的?”
“北狄来使。”驿吏神神秘秘的,“听说是来求和的。不过,似要求和亲呢。”他不好意思的挠了挠脑袋,“我以前在边境驻扎过,多少懂点狄人的话,偶然听见的。”
关海沧不觉皱眉,和亲?要谁?整个皇室的适婚女子只有白明玉和童宁,无论是哪个,在他都没法答应。然而这话不是对驿吏讲得的,唯有吩咐:“这话别对别人说去。许是你听错了也不一定的。若是乱传话,却要小心脑袋了。”
“是是是。”驿吏忙应着,“这不是侯爷您么,小人才多说了两句的。”
“替我烧水来,我要沐浴。”
驿吏乖觉:“侯爷是要进宫么?”
“嗯。”关海沧颔首。
驿吏忙忙的替关海沧准备好东西,见他梳洗好了打马进城,转头就把给关海沧安排的房间给了别人。驿吏心里,关海沧自然是要在宫里宿下的。不说别的,那是霜镜公主的未婚夫婿,御赐的婚事,就是宿在霜镜公主的寝宫也是理所当然的。
关海沧入宫从来都是不用通报的,虽则他自己规矩多,然而时间长了,那些宫廷侍卫们也直放他进去,便连他也不大在意这些了。何况他并没穿着官服,其实倒是私人的身份来的。经过琢山苑的时候,远远的看见童宁和桃子两个荡秋千玩,关霆关霖和童心碧则放了舟在池子里划水。只是不见白明玉,大约是在歇晌,在寝室里睡着。
关海沧并没进去,转头去了御书房。
“侯爷来了”总管太监叶凡见着关海沧,却吓着了。虽然知道关海沧这几天必然到了,可是偏偏赶上陛下生气的时候,他因一直随侍,也知道陛下震怒的原因。关海沧的到来,究竟是好还是坏,叶凡心里也没底。然而面上却还得笑着,“侯爷,陛下正歇晌,却不在御书房,在御花园的亭子里呢。”
“已经入秋了,怎么陛下还在御花园歇晌?再凉着怎么办?”关海沧皱眉。
“陛下,陛下心里不大顺,我们也不敢劝……”叶凡嗫嚅着。
“罢了,我去看看。”关海沧也不再多说,寻了去。
远远的,在御花园里,不但看见皇上童揽江,也见到了白明玉。只是,两个人都没在歇着,童揽江坐在亭子里大发雷霆,白明玉则在亭子外头大太阳底下石子地上跪着,已经摇摇晃晃的了。
关海沧忙赶过去,跪下向童揽江请安:“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海沧,你回来了”童揽江见着是关海沧,却才有了些和缓的模样,一把将人拉起来,按着他坐在自己旁边。
关海沧不好违逆,只得坐下,却偷眼看白明玉。
白明玉也不知道跪了多久了,额上全是汗,衣裳半湿透了,眼睛虚弱的合着,看着摇摇欲坠的,连关海沧来了,也没引起她什么反应。
“陛下,这是……”关海沧小心翼翼的询问,“殿下,惹了陛下生气么?还望陛下消消气,殿下终究年轻,有时候不注意,也是有的,却不是故意的。”
童揽江只冷哼了一声,拉着关海沧的手,倒问白明玉:“现下海沧也回来了。朕再问你,你要怎样?”
白明玉喘了半晌,才有力气开口:“无论,父皇问几次,孩儿的回答,都是一样的。父皇若是不喜,就将孩儿杀了吧。反正,现下江山一统,父皇也不需要孩儿为父皇征战了。”
“放肆”童揽江抄起桌上的酒壶就砸了下去。
关海沧想护都来不及,就见着那酒壶砸在白明玉的额头,酒液混着血流下来。他慌忙跪在童揽江面前苦苦哀求:“陛下,陛下息怒殿下不是有意顶撞的。殿下怕是跪得太久昏了头了,陛下可饶过殿下吧。”转头向白明玉,叱着,“殿下,还不向陛下道歉”
白明玉只轻轻摇头:“父皇气也罢,孩儿的心意,不变。”
“好”童揽江拍案而起,“既然如此,你就跪着,跪到你回心转意为止”颤着声命令,“没朕的意旨,谁也不准让她起来”
“陛下”关海沧惊了,“饶过殿下吧”
“你起来,不关你的事”童揽江拉着关海沧,“那孽障若是不好好教训,她便不知道分寸了海沧,朕今儿有些累,你赶路回来也辛苦了。回头就宿在琢山苑吧。”见关海沧要拒绝,又说,“关霆关霖也想你了。明儿一早,朕再和你谈。就这么定了。”堵住关海沧的话,把人拉起来,便抬脚走了,再不理白明玉。
关海沧见童揽江走得远了,才赶到白明玉身边,扶住她,拿衣袖替她擦去额上的血:“殿下,这是怎么了?你又何必倔着,便顺了陛下的意,不好么?”
白明玉轻轻靠在关海沧身上,心里疲惫得很。却仍是固执的摇头:“别的事,我应他。可这件事,我不应。”喘了一阵,倒笑了,“过年的时候,我让你在雪地里跪了一夜,你怎么跪的?我这才跪了一个上午,怎么就这样了?到底没你身体好。”
“你跪了一上午了?”关海沧心疼,将人半扶抱着,也跪在她旁边,“这怎行?地上全是石子,你腿再跪坏了。”
“你跟着跪什么?”白明玉却不知哪来的力气推他,“难道还要跟我一样遭罪?是我自己执意,又不关你的事。回头人家再说,我又连累了虎威将军了。好不容易人回来过中秋,第一天就得陪着我跪。宁儿再替你抱不平,又说我欺负人了。”
关海沧却不多说,只问她:“到底为了什么事?你非要倔成这样?陛下最舍不得罚的就是你,能气成这样,究竟为的什么?”
白明玉却静默,再不肯说。
“我做不了别的,陪着你跪吧。”
“别。”白明玉又推他,“我早上都没吃饭呢,你帮我弄点东西来。心碧宁儿他们都不知道这事,你也去帮我瞒着点。尤其是宁儿,再跟着闹起来,就不好了。”
关海沧也只能听白明玉的,先去稳住了童宁和童心碧,哄他们回了自己寝宫。幸好那两个见关海沧回来,高兴得紧,并没多想。童宁又自作聪明的想着关海沧想要与白明玉独处,倒把关霆关霖也哄着跟童心碧一处去了。关海沧虽然哭笑不得,却也暗自庆幸。他却端着东西,又回去御花园找白明玉。
“你倒是快,这就回来了?”白明玉瞥了关海沧一眼,头晕目眩的。
关海沧将人靠在自己怀里,先给白明玉喂水,才又把点心细细的掰了小块喂她吃。白明玉也就半闭着眼,偎在他怀里由着他照顾。
一时吃好了,关海沧将手巾浸了冷水给白明玉擦脸。
白明玉却苦笑了:“你心里,到底是什么意思?我这样顶着,又是为了什么?”如此仔细的照顾她,让她感到窝心的暖。然而,却仍是不知道,他心里,究竟是怎样想的,把自己当做什么。
关海沧心中一动,轻轻的问:“殿下,此事,与我有关,是么?”
白明玉闭口不语。
“是赐婚的事?”关海沧马上便明白了,“我去找陛下,这事该我来担的却不该再伤了殿下”
白明玉一把拉住他,不教他走。良久,才轻声:“我只问你,若是,若是没有父皇赐婚,若是,没有那一年我照顾你,若是,若是……”想了想,却若是不出来,哪里有那么多的若是了,虚弱的摇头,“你可愿意娶我?”唯一可以假设的,也只有这一项了。
关海沧也轻声的回答:“殿下,自有良配,却不该,跟着关海沧这样的鳏夫。”若是没有陛下赐婚,张剑亭与白明玉,也就没有什么阻碍了。若是没有那一年她的照顾,也便没有闲言碎语跟着她,毁了她名誉。
白明玉颔首,笑了:“那么,此事,便与你无关。”
“殿下……”
“走”白明玉摇摇晃晃的,咬着牙挺住,“今日,我不想见你。你去休息吧。琢山苑里,你原住着的那间早就收拾出来了,仍是在关霆关霖隔壁。”
关海沧退后一段距离,却仍是在树后看着白明玉。直到白明玉撑不住倒下去,他才又过去,将人抱回琢山苑,吩咐桃子仔细照顾了,又去找童揽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