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手还想拦路,一座大山挡住了,不准他们追上去。
碧遥,如今已被赐名白碧玉,掩着嘴,含着泪,只跟着白明玉走。见着到了人少的地方,白碧玉噗通给白明玉跪下:“碧遥给小姐添了麻烦,请小姐责罚。”
“起来。”白明玉拉着人,“还叫什么碧遥?从今以后,你就是白碧玉。你出身……拖累了你,然而,既然是我妹妹,至少也该是个夫人了。回头我跟父皇要个诰命给你。”白明玉叹气,“其实,若不是你出身如此,早该给你个位置。今儿仓促了些,就先这样吧。”最初是童宁听了白碧玉跟耶格尔的事情,想要帮助他们,才特别将白碧玉放在白明玉身边,希望白明玉能够让两个有情人得成眷属。然而白碧玉出身青楼,确实是一重麻烦。若非如此,白明玉早就给她个地位了。
“碧遥怎么敢……”
“碧玉没什么。”白明玉忽然笑了,“其实,若不是我有人护着,也未必不会像你一般。”把碧遥拉了起来,“当年若不是有忠心的仆人保护,我也未必就是干干净净了。”
“碧遥,”白碧玉听见白明玉“嗯”了一声,忙改口,“碧玉其实一直不懂,小姐是公主,为何却姓白?”听白明玉的意思,怕当年也曾流落在外,也许姓氏便与这一点有关吧。
“我是从的母姓。”白明玉叹息,“那还是前朝的事呢。我父亲与前朝末帝也有些亲眷关系,颇受信重。末帝为了表示对我父亲的恩宠,在我出生的时候,就给我赐封‘霜镜郡主’……”
然而当时前朝已经风雨飘摇,多少人对皇位虎视眈眈,保皇的童揽江自然就是眼中钉。便有人陷害,诬告他谋反。童揽江在三个弟弟童渊、童潭、童湖的帮助下逃命,白明玉与母亲却与童揽江失散了,自此流落在外整整十一年。童揽江一直被通缉,他们也不敢说白明玉姓童,便用了母姓,自此改名为白明玉了。后来虽然找到了童揽江,她却不想舍掉过世的母亲的姓,只肯姓白。
“当初是老仆忠心,护着我们母女。”白明玉笑了,“否则,若是个坏心眼的,就把我卖到青楼,也是未必。母亲让我学了一身本事,就是为了让我帮助父亲打天下。我十五岁从军,一直到天下大定,一直都是打打杀杀过来的。宁儿也是军里出生,军里长大的。正经女孩子该什么样,我与宁儿,其实都不大懂。”
白碧玉听了,不觉在心中琢磨。她曾经羡慕过白明玉,羡慕过童宁。一国公主郡主,荣华无限。童宁任性,也有任性的资格;白明玉骄傲,也有骄傲的本钱。然而她从来没有想到过,在任性与骄傲背后,两个人也吃过多少的苦。白碧玉在心中想着,若是将她在青楼的日子与白明玉和童宁的曾经去交换,她是否真的肯?仔细想来,怕她连活都活不得,遑论能到现在权倾天下。青楼,虽然也吃过苦,也遭过罪,虽然人格身体,都受了侮辱。然而,终究仍是衣食无忧,安然平静。她见过关海沧杀敌,吓得她浑身颤抖,几乎要丢了魂去。然而白明玉一直都过着这样的日子,手上染满鲜血。
关海沧也走了过来,望着那两个美丽的女子。他第一次听童揽江提起白明玉,是刚追随童揽江不久,一个男人一个少年,带着个刚满周岁的女女圭女圭童宁,身边连个女人也没有。童宁只会说几个简单的词句,除了哭就是笑,顽皮得很。关海沧被童宁折磨得没法,却也无可奈何。
他还记得,当时是怎么说的来着?
“主公,宁儿又把我尿了”少年关海沧嚷着,头上淋淋沥沥的。他本来带着童宁顽,正把个女圭女圭顶在头顶,哄得童宁咯咯笑,谁想那一泡尿来得急,直在他头上浇下去。童宁还觉得有趣,笑得更开心了。少年不觉委屈,“这小女圭女圭怎么这么麻烦真想扔了算了”把童宁递给哈哈大笑的童揽江。
“我原本有个女儿,小时候比宁儿还磨人呢。”童揽江替童宁换了尿布,“大概两岁的时候,她挨个房间跑,挨个被窝钻。到了我的房间,在被子里尿了一泡,自己倒跑了。害我晚上没法睡。哈哈”
少年关海沧听了也跟着笑:“原来主公还有女儿,也太调皮了将来待与主公家人会合了,我倒是想见见是怎么个磨人的小丫头”
童揽江听了却黯然:“她,早就失散多年了。生死不知。”
少年关海沧怔住了,只在旁沉默,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童揽江却笑了:“她现在也该有八岁了。呵,若是她还活着,将来长大了,倒是正好配给你。”
少年关海沧听得脸红,狼狈不堪。才十六岁的他,感情还是那么的遥远。
后来主公配给他的是另外的女人,温柔娴静,娇女敕可人。都说是贤妻。主公也笑,说倒还是泠风好。若是他家里那磨人的女儿,怕不懂得体贴关海沧,大约连女红也不会,关海沧衣裳破了,怕她都不会缝补的。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顽笑的话说完,关海沧总能在童揽江的眼睛里看见想要掩住的伤感。
后来,关海沧当真见到了主公的女儿,那个英姿飒爽果断杀伐的少女。银铠银枪的人在数十万大军中冲突,不经意的一个回头,勾动了他心中一根沉睡的弦。那时醒悟的感情,便只是相见太晚。
“海沧,海沧”白明玉见关海沧出神,便唤他。
“嗯。”关海沧微笑了,走近来,取笑,“白碧玉,明玉,你这名字取的,究竟是白色还是绿色?”
白明玉还没什么,白碧玉倒是羞红了脸,小声埋怨:“原来爷刚刚只在旁看笑话来着。”
“你是个能的,你说怎样?”白明玉斜睨着人。
关海沧沉吟一下,却笑了:“不如将碧字改了,改成璧玉珠玑的璧字,可好?”
“罢了。我们两个胡乱来的,将人家好好的名字改得不成样子。其实还是碧遥好听些的,意思也好。”白明玉跟着笑,“回头璧玉暗地里要怨怪我们两个了。”
白璧玉忙澄清:“哪里。小姐和爷给的名字好。”这名字,等于一重的新生。碧遥是青楼的女子,白璧玉却是正经人家的女孩。
白明玉也就浅淡一笑,并不多说什么:“海沧,那个什么赵公子,都收拾好了?真是不开眼的”冷笑,“连虎威将军的人也敢惹”
关海沧听了却失笑:“虎威将军也不过是殿下的打手罢了。”
白明玉却故意说得酸酸的:“然而这城里,却无人不知虎威将军的威名,没人知道小小的白明玉的。我也只能凭着虎威将军做事了。”
白璧玉见着那两人斗嘴,便觉得当真是到了春天了,暖意融融,再不是冷得教人麻木:“我去看看张公子和两位小公子。别走散了。”
“怕什么?”白明玉笑说,“难道还怕他们丢了不成?”
白璧玉却只笑:“我还是去看看的好。小姐和爷慢慢逛吧。”便即走了,丢下那两人甜腻。
关海沧明白白璧玉的意思,只温和笑着。
白明玉却有些着恼:“都是你,璧玉都不肯同我一处走了”
关海沧陪着笑,不置可否。倒是想起来些别的,不觉凑到白明玉身边问:“方才你说的恩客,可是说我?”
白明玉大窘,甩了人就走,再不同人说话。
关海沧哈哈大笑,追了上去,又加上一句:“若说我是恩客,我却做得不够好了。既不曾送你什么仪礼,也没给过任何打赏。回头我该好好补偿才是。”
白明玉却忽的转过身来,正色:“错了。明明我是你的恩客。回头该我打赏你的”说完绷不住笑,跳着跑开了,怕关海沧来抓她。
关海沧却没追过去,只看看不远处立在一盏灯下清喘的卓然美人,清泠骄傲,眉目星朗。那是他的妻。
然而火光,陡然在他的妻身后盛了起来。
关海沧与白明玉同时以凛,奔了过去。
整个灯会上,一片火海,竟是一整片连绵不绝。百姓哀嚎哭喊,夺命奔逃。
“明玉,我去看看,你去军中指挥人来”关海沧抛下白明玉,冲进了火海之中。
白明玉不敢怠慢,扭头奔了外头军营。
才到军营,却已经见着新任郡守文谛了。
“殿下城里起火了”文谛忙忙的迎过来,“我想请殿下安排些军兵灭火”
白明玉点头:“我和海沧已经看见了。”面色严重,“我马上安排人。”说罢雷厉呼喝,将人都布置了,拉往各处火场——她一路过来竟看见不止一处火起,整座城中,仿佛约定好了一样,几乎同时起火,各处都十分严重。明显是有人蓄意纵火,而且阴谋了许久了。
文谛等着白明玉布置完了,便跟着白明玉一起走,松了口气:“殿下若是再晚点来,我可就要越职调军了。方才差点与军士们冲突呢。好险好险,吓死我了。”
白明玉不禁深深看了文谛一眼。此时这位郡守,却没了之前的仔细谄媚,反而多了些硬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