轩儿拿着那幅画,慢慢地朝着慈宁宫走去。日头渐渐地升了起来,暖暖的感觉洋溢在身体里,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知为何,只要踏入慈宁宫的宫门,就会觉得外面的一切恍如隔世。门里面是另外一个世界,或是少了那分妃嫔间的你争我夺,淡静的宫院内,似乎连空气都弥漫着平和的安然。整个紫禁城里,怕也只有这里可以让人暂时忘记所有的纷争,淡淡的佛香飘散开,伴随着轻轻的诵念,即使再纷乱的心绪也会顷刻得到平静。
她久久地站在宫门口,不愿挪动步子,只觉得如果可以永远这样该多好啊。有时,她真地好羡慕十二阿哥,从小在这样的环境下长大,无欲无求,无争无斗,他是皇族里最幸福的人了。但愿,他的幸福一直延续下去。想到这儿,她紧了紧手里的画,仿佛看到一幅只羡鸳鸯不羡仙的画面。在这样难以自拔的斗争中,总该有一对羡煞旁人的佳偶。
她定了定心绪,快步朝着十二阿哥的书房走了过去,轻轻地叩响房门,他打开门的那一霎,眼中一闪而过的微诧,随即淡笑道,“许久不见,轩儿姑娘。”
很久吗?怕是不想见到吧?想起她给他带来的烦扰,他脸上的那抹笑都很勉强。她嘴角也勾上浅浅的笑意,唉,以前的他们可以那样没心没肺,笑得由衷,然而如今,见面也透着难掩的陌生与尴尬。
“奴才冒昧了,没有打扰到十二阿哥读书吧”,她尽量让自己的笑容看起来轻松,但做起来却真地好难。
“怎么会”,他礼貌地让出位子,请她进去。她顿了一下,不留痕迹地深吸一口气,迈过了门槛。
屋子里面的熏鼎里有薄薄的白烟飞出,那是旃檀熏香的味道,慈宁宫中设有多处佛龛,均是燃这种香,闻得多了,便会觉得那香气带上了佛性,仿佛可以净化人的灵魂,洗清所有的浊污。她回头看了一眼十二阿哥,只觉得眼前的人好似真有一股仙风道骨的飘逸。她忍不住抿嘴笑了笑,欣然十二阿哥果然永远还是那个样子,永远也不会改变。
“你在笑什么?”十二阿哥奇怪地看了看自己的身上,不解。
她忙敛起笑容,说出来意,“今天奴才得到一件宝贝,爱不释手,想拿来给十二阿哥瞧一瞧。”
“哦”,十二阿哥清清冷冷地应了一声,“我对于珠宝首饰不太在行,轩儿姑娘怕是找错人了。”
“那种东西在轩儿眼里可称不上是宝贝”,她径直走到书案前,将一直抱在怀里的画卷铺展开,用十二阿哥的乌木镇纸压上。十二阿哥好奇地走过来,只是一眼就再也移不开自己的目光,他细细地品味着画里的深意,久久一句话也没有说。
轩儿在一旁看着他,知道自己这一趟来对了,等他将画作看了一遍后才道,“十二阿哥觉得这画如何?”
“这幅画到是颇有几分石涛的韵味”,他沉吟了一下,慢慢道,“只是用笔间过于细腻光滑,整篇看来也少了几分厚重,反而增添了少许少年的烂漫情怀,若是我没有猜错的话,画这幅画的人应该是个女子。”
轩儿惊叹地点了点头,“奴才把这幅画拿给十二阿哥看,果然是找对人了。”
十二阿哥急忙追问道,“画画的人是……”
轩儿笑着闭而不语,走上去,边研磨,边道,“奴才也觉得这画很好,只可惜少了题跋,奴才斗胆,想求十二阿哥几个字。”
“你要让我题字?”十二阿哥犹豫地看着画,摇头道,“不行,这么好的一幅画,若是让我题字,岂不是毁掉了。”
“十二阿哥也太小瞧自己了”,磨好墨,她强行拿起一支笔架在他的手上,“这画既然是奴才的,奴才就有权处置,若是能求得十二阿哥几个字,那是奴才和作画人的福气,求十二阿哥不要再推月兑了。”
“这……”他拿着笔为难地皱起眉结,“好吧,我要是一味托辞,轩儿姑娘肯定是不会放过我的,我只有献丑了”,他低下头,又仔细地看了一遍画,抬笔写上了一句诗文,“西风落日草斑斑,云薄秋空鸟独还”。
轩儿满意地望着十二阿哥那手漂亮的楷体字,问道,“怎么只写了半首?后半首呢?”
十二阿哥放下笔,说道,“我这也是借了前人的诗文而已,后半首不适合,所以没写。”
“那后半首是什么?”她追问道。
他苦笑道,“两鬓霜华千里客,马蹄又上太行山。”
轩儿低声念了一遍,她虽不懂古诗,可诗文间清楚地表达着一种壮志雄心,即使到了两鬓霜华的年纪,亦不改这份心意。她抬头看着十二阿哥,莫不是他心中也有一份属于自己的壮志?
“轩儿姑娘,字也提了,现在能否告诉我画这幅画的人是谁了吗?”
轩儿回过神,轻笑道,“以画评人,十二阿哥认为这画者该是怎样一个人呢?”
他没想到她会这样问,又低下头,顿了许久,才轻叹道,“该是个无欲无求的人吧。”
“就像十二阿哥一样”,她随即月兑口道。
他闻言,愣了一下,看着她,终于脸上露出了一抹真挚的笑,反问道,“轩儿姑娘呢?你可有所欲有所求吗?”
“我……”,她再次失神地看着他,那个人的欲,那个人的求,便是她的。她点了点头,“奴才是个贪心的人,终究是跳月兑不出尘世了。”
“是吗?”他仿佛看穿了她的心事,会心地笑着,“我却觉得轩儿姑娘似乎是在为别人而活,而你自己却是一点索求也没有。这样的人,比起我这种无欲无求、毫无担当的人来说,不知要强上多少倍了。”
“十二……阿哥?”她呆住了,她的心事为何他总能窥视到呢?明明已经掩藏得很好,可无论是之前的婉儿,还是现在的轩儿,他都能轻易地看穿,或许他的眼睛真的能够洞彻一切吧。她苦苦地笑着,“十二阿哥,这世上最难懂的就是人心,尤其是女人的心,连奴才自己都不懂,十二阿哥又怎么会明白呢?”
“我是不懂,只是希望,你别活得太累了,有时候,也为自己多想一想,毕竟在这世上,最珍惜你的人,只有自己。如果连你都不爱惜自己的话,那还怎么能奢求别人的爱呢?”
她感动地看着他,即使她陷害了他的额娘,但他却不曾怨过她,还真心地为她考虑,“十二阿哥,你真是一个好人,好人是会有好报的。轩儿祝你,能够早日得到你心中的幸福。”趁着眼里的湿润还没有出卖自己,她卷起画纸收进怀里,连忙走出了书房。
正午的阳光照下来,有些刺眼,晃得她眼中的泪止不住的流,是的,一定是阳光的原因,她哽咽地用帕子模了模泪水,回头望了一眼依然宁静的慈宁宫,他如此真心待她,她一定要为他争得那分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