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储秀宫后,轩儿的心里就一直萦绕着一种挥之不去的不安,思绪仿佛成了一根没有重量的羽毛飘荡在半空中,沉沉浮浮找不到一个落脚的地方。思乱如麻地在屋中来回踱着步子,脑海中始终闪烁着德妃那张慈眉善目的脸,然而,那个女人的每一个细微的变化在她的心中好似掀起了一场巨大的风波。紫禁城的女人,就算日子过得再无聊,也不会无端端地请一帮女人去喝茶,更何况是稳坐永和宫主位的德妃,她更不会给别人一个编排她的机会。
忽然,十四阿哥那张总是含着怨气的脸闯进了混乱的脑海里,他就像一把打开锁的钥匙,一切就这么轻易地想明白了。轩儿暗暗地笑着,德妃果然是个偏心的女人,她对当年的胤禛绝没有如此上心过吧。为了挑一个她满意,儿子也称心的媳妇,竟然抢在康熙之前先下手,不禁有些可怜那个没人疼的四阿哥。不过,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或许……这是个机会呢!
转天早晨,天还没有全亮,几道红色的霞光浅浅地挂在灰蒙的天空中,就像带血的伤痕一般醒目。原来,天空也是有伤口的,只是它将所有的痛都隐藏在厚厚的云层下,不让任何人发现,然而却逃不过同病相怜的人的眼睛。
轩儿出神地望着依然昏暗的天空,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嘴角竟然含着一抹鄙夷的笑容,那是她对这个世界的嘲讽,再美丽的东西也不过是披着华丽的外表,当揭下一切虚假的伪装后,个个都是伤痕累累,甚至肮脏不堪。
虽然极度讨厌这样的世界,这样的自己,但我还是义无反顾地披上了黑色的斗篷,将自己的脸紧紧地藏在了里面,趁着还没有彻底消失的夜色,悄然离开了储秀宫,融于了浑浊的黑暗中。
三月初的清晨,天气一样冷得刺骨,空荡荡的甬道上,冷风像月兑缰的野马群一般长驱直入。她甚至可以清晰地听到风卷起地上的砂粒猛烈地撞击着冰冷的墙壁的声音,虽然只是轻轻地,却带着一种无情肆虐的快感,仿佛要将一切都吹得消失不见了,连一颗小小的微粒也不放过。
她有些讨厌这样独身一人走在冷风中的感觉,只有一道瘦长的黑影紧紧地跟在自己的身后,如同时刻准备将她吞噬掉的厉鬼一般,越发地透着一种悲壮的苍凉。除了影子就再没有其他人愿意跟随在她的身后了吗?有些贪心地希望能找个可以依赖的肩膀,独自一人走路,真地很吃力,然而这条路注定只能她一个人走下去。她摇了摇头,抛掉了那种不可能实现的奢望,加快了脚步,既然厌恶一个人走路,那就快点走到尽头吧,也许,这才是最好的结果。漫长而幽深的甬道,很快在她的眼中消失了。
乾西五所的门口,各个未成年的阿哥居所门口都挂着一盏罩着宫纱的四角灯,将那一团团微弱的烛火包裹得密不透风,好似一张大牢笼,纵使外面的进不去,而里面的也走不出来,只能露出一缕淡淡的光芒洒在石阶上,甚至让人看不清脚下的路。
轩儿静静地站在离门不远的暗处,将整个身体隐在阴影里,现在这个时候小阿哥们该去上早课了,也只有这个时候,她才能在别人毫不注意地情况下见到十四阿哥。
又轻又慢的脚步声逐渐逼近了门口,探出头的却是另外一个阿哥,明灭的烛光笼罩在他的脸上,仿佛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微微地皱着眉头,在门口停下了脚步,习惯性地向她隐身的地方望了一眼,幸亏她躲得很好没有被他发现,可她却从他脸上微微变化的表情中读到了一种失望。忽然想起,上次偷偷跑来这里找他,似乎也是躲在这个地方。难道……他是在找她吗?
十二阿哥,他确实是一个极好的人,她望着他远去的背影,默默地叹了一口,相见不如不见,这对她和他都好。有时候,时间真地是掩盖过去一切痕迹的最好办法。随着时间的流逝,他们都会忘了所有的,爱可以忘了,那恨可以吗?
默默地目送他离开后,她拉了拉脖口的领襟,明明没有风跑进,她却感到一股彻骨的寒在身上游窜,已经融入了血液中,随着每一次喘息而加重。其实,世上最厉害的毒也就是如此,慢慢地将一个人吞噬掉,于悄无声息间,彻底地侵蚀。
这时,阿哥所的门口,一窜急速的脚步声终止了她的等待。焦急的十四阿哥一路小跑冲了出来,后面跟着他的贴身小太监,小心地提着灯笼,看来早课肯定是要迟了。既然已经迟了,就不多在乎她这会了吧。
她小声唤道,“十四阿哥,早安啊。”
十四阿哥疑惑地停下了步子,回头一眼就望上了轩儿的脸,眼中闪过一丝惊讶,但迅速被他收藏了起来,半年多不见,单纯的十四爷阿哥也学会了隐藏自己最真实的感情,她应该为他的成熟感到高兴吧,可怎么也喜不出来,但脸上却还能露出很自然的笑,口不对心,她已经应用自如了。
“怎么是你?”十四阿哥很容易就认出了轩儿,对于她,他没有做出特别的反应,毕竟眼前的人不是那个让他熟悉的姐姐,或许,她对他来说,只是他八哥家里一个远到毫无关系的陌生人吧。
轩儿淡淡的笑着,步履轻盈地从阴暗的角落里走了出来,空中撒落的晨晖罩在她的脸上,如同一张血一般的面具,看不到丝毫日升的朝气,连脸上的笑容霎那间也变得苍白。
她一边行礼一边说,“我来只是想要祝贺十四阿哥。”
“喜从何来?”不知道从何时开始,他的眼中蒙上了一层浓浓的戒备。
她只能装做没有看见,一声叹息飘荡在她的心房,一切都在改变,她勉强地笑着,微微侧过目光,不想对上他那张对她充满提防的脸,她说,“十四阿哥即将娶福晋了,难道我不应该来祝贺吗?”
“谁说我要娶亲?你从哪里听来的?哪个狗奴才敢嚼我的是非,我一定把他撕成两半……”
轩儿连忙摇了摇头,他这火爆的脾气为什么没有改掉呢,不过,却让她觉得格外地亲切,不禁身上的紧绷稍微松开了许多,“德妃娘娘那么大的动静为您选福晋,我们这些外来的秀女都看出来了,宫里的人恐怕更是看得明明白白。”
十四阿哥听到她的话,眉毛倒竖着。她知道,他对于成亲这件事,心里还是抵触的,否则也不会拖到现在,正因为如此,才露出了一个空隙让她去钻,她又在这场即将燃起的火苗上浇了一层油,“昨日娘娘请我们喝茶时,对婉儿妹妹格外地好,看来您未来的福晋就是她了呢!”
“胡说,她才不叫婉儿呢!”十四阿哥怒吼了一声,震得她愣在了原地。他脸上的光忽暗忽明,嘴边的肌肉微微抽动,一股股的热气从唇间喷了出来,扑在她的鼻尖,瞬间转化成一泼寒流。
她知道,自己不用再说什么了,今天的紫禁城肯定会特别的热闹。她转过身,重新将脸小心地蒙进斗篷里,刚要离开,但应该还说一句才对,又一次扭过头,直视着他的眼睛,“十四阿哥,我告诉您这些话本来是坏了宫里的规矩,但就算如此,我还是要说,我只希望十四阿哥能够幸福。”
“嗯?为什么对我说这个?”他奇怪地看着她,但无论他看多少遍,永远也不能从她的脸上找到答案。
她当然没有告诉他原因,她哪里是希望他幸福,有些心疼地低着头,挑拨他们母子间的感情本就是一件伤天害理的事,但只他们乱了,她才好办事。嘴上什么也不能说,但心里已对他道了几千几万个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