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天飘舞的鞭炮屑像红色的雪一般洋洋洒洒,覆盖在京城的每一条街道上,震天的礼炮声打破了沉寂了许久的宫阙,甚至连冰凉的石板砖都在一起悸动,喧哗的吵闹回荡在紫禁城的上空,久久地飘向了远方,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似乎在预示着什么,迫不及待地向四处蔓延着。
冷清的储秀宫里,所有的秀女都得到德妃的允许早早地跑到了永和宫去沾那里根本就不属于她们的喜气,空荡的宫门内,只剩下轩儿一人独自徘徊。
皇历上写着,今天宜嫁娶,然而,天空中却自始至终地罩着一层化不开的浓雾,偶尔也会有几道光线穿过厚厚的云层射进紫禁城的上空,可转瞬间又被阴暗吞噬得无影无踪,注定了今晚不会是一个繁星满天的夜空,不会是一个有明月相陪的夜晚。
轩儿站在院子里,静静地等待着赛伦的身影出现在宫门口,等待着她所需要的东西。春末的黄昏已经有了暖风出没,迎着晚风,她尽情地享受着最后沁尽心灵的爽快,闭上眼睛,什么也不去想,暂时忘记一切。风吹过发间,轻轻地拨动着鬓角的几根碎发,拍打着腮边的感觉很痒,像一双婴孩的小手,又软又绵。忽然间,她好像又想起了单纯是怎样一种感觉,应该就是这样吧,又软又绵,没有锋利的凌角,没有刺眼的颜色,只是简简单单。
“婉儿”,塞伦的声音突然想起,打碎了她脑海中那些温暖而虚幻的影子,她再次睁开眼睛,重回现实的世界,开始去做本应该做的事情。
赛伦将一个锦盒递给她,一对墨绿色的镯子安静地躺在里面。她冲他点了点头,将盒子紧紧地揣在怀里面,好像她抱的不是一个普通的盒子,而是一个随时都能要她命的定时炸弹。
“婉儿”,赛伦担心地看着她,“无论你要做什么事情,我都希望看到你好好地,平安无事。”
她轻轻应了一声,可她不能向他保证任何事情,谁知道有几个人能见到明天的朝阳呢,平安无事,这对她来说实在太奢侈了。她转身抱着锦盒便出了储秀宫,向永和宫走去。
可还没有走到宫门下,就看见几个小太监慌乱地冲了出来,隐隐地,她听到其中一人小声说,“快到各处去找找,如果找不到十四爷,咱们都得没命。”
什么?听到他的话,她彻底愣住了,再也迈不动一步。十四阿哥不见了?终究还是不愿意去娶一个根本就不爱的女人,所以逃了吗?天啊,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呢?她的手在颤抖,揣在怀里的锦盒摇摇欲坠。一种不详的感觉在身体里爆破,翻腾的火焰几乎将她化作了一片灰烬。如果十四阿哥出了什么意外的话,那一刻,她想要用死来弥补自己的罪过,可是她的生命如同蝼蚁一般渺小,而他,将是开创历史的人物,上天啊,请所有的神灵都来保佑他平安无事吧。他辉煌的人生还没有开始,他绝对不能有事的。她疯了一般转身向永和门相反的方向奔跑着。
因为她疯狂的报复欲,而将他推进了另一个婚姻的坟墓,还有最无辜的完颜婉儿,他们都会为她的自私而付出一生幸福的代价,她怎么可以这样卑鄙呢,这样无耻。她的眼泪已经淌满了脸颊,瞳中的景象越发地模糊下去,朦朦胧胧中,她毫无目的地乱跑着,汗水浸透了衣服,紧紧贴在皮肤上竟然是毫无感觉。
“咱们去慈宁宫的花园吧,那里有个大水池,可好玩儿了”
“里面有一条彩色的鲤鱼,非常漂亮”
“我喜欢你婉儿,既然皇额娘让我大婚,那我就求她把你指给我,这样你就可以天天留在我身边了。”
她的耳边忽然回响起十四阿哥昔日对她说过的那些话,临溪亭?难道他会在哪里吗?她一把抹干眼前的泪水,拼命地向慈宁宫花园跑。
宁静的花园里,只有风吹过松针沙沙的声音,暮色为这片凝重的园林又披上了一层难以言状的诡谲,昏暗的夜色中,成群的怪石仿佛一头头隐身在暗处的吃人野兽,会在你稍不留意的情况下,张开血盆大口。然而,就在这令人毛骨悚然的园子里,却有一团淡淡的火光,在风中左右摇摆,轩儿仔细一瞧,那就是临溪亭的位置。
看到那团明灭的烛火,她一直悬着的心也慢慢地放了下来,她知道,他一定在那里,在那座给他们留下了片刻轻松的四方亭里。
当她走近时,果然看到了十四,他打开了所有的窗户,一盏宫灯挂在檐下,好像茫茫大海里耸立的灯塔,在指引着她来这里。他穿着华丽的新郎服,红中带金的织锦布料,将整个人衬托得高大伟岸,又不失高贵的气质,挺拔的身躯仿佛一棵粗壮的梧桐树,处处张显着一个未来将军的气吞万里的胸怀与魄力。
是的,她知道,他已经不再是那个一天缠着额娘撒娇讨好的孩子,不再是那个任性霸道的小阿哥。他长大了,他有自己的目标,他有自己新的人生,他会成为驰骋西北的大将军,会成为令他皇阿玛骄傲的儿子,会成为她需要仰望才能看清的男人。
“你来了”,他忽然转过头看着她,脸上带着轻松的笑容,他并没有为她的突然出现而感到意外。他是故意的,他等在这里,故意挂一盏灯引她来,只是为了向她表达他的决绝吗?他做到了,她真地清楚地看到了他的决心。
“婉儿,在我成亲之前,我想告诉你一句话”,隔着一渠池水,他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他的目光像夜空最夺目的两颗星,照亮了她漆黑一片的世界,“我要告诉你,我会成为比四哥、八哥都要强的男人,我要成为你可以依靠的男人。记住我的话,它一定会实现的。”
她坚信地点了点头,历史上的十四阿哥是个出色的男人,他比自己的哥哥雍正皇帝还要伟大,令人钦佩,他心胸磊落,坦荡光明,这样的人很值的去爱吧。只可惜,她的心已经死了,否则,说不定……
他的身影一晃消失了。
她也走进了临溪亭里,感受到他残留在亭内的余温,熟悉得令人心疼。她知道,他为什么要选择临溪亭。对于他们来说,这里是个一辈子都需要去怀念的地方。他们曾经在这里藏身,他曾经在这里向她表白,如今,他又在这里许下承诺。小小的一方亭,承载了他们之间所有重要的回忆。它就像一位不会说话的见证者,在为他们记录着那些刻骨铭心的回忆。不知道,三百年后,那些路过这里的游客们是否也能感受到一个少年成长为男人的决心。
她大口喘息着临溪亭里的空气,如果可以,真希望能将它们永远地锁在身体里面,然后一起带到另一个世界去。只可惜,她什么也带不走。她不舍地最后望了一眼临溪亭,该走了,该走了。她怀揣着锦盒,再一次朝着永和宫的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