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沉落,南书房内的光亮也渐渐暗了下来,灯盏一一被点起,温润的烛芒罩满整个屋子,映得奏折白笺上墨黑的字似乎也被涂抹上一层淡淡的柔和光泽。康熙放下狼毫朱笔,轻按了按自己的眉心,不知不觉间竟然已经批了两个时辰的折子.
外间有隐隐的窸窣声传来,夹杂着碗碟碰撞桌面的浅响。
李德全轻踩小步走近御案前,“皇上,是否该用晚膳了?”
“什么时辰了?”康熙疲惫地靠在椅背上,将手头的折子扣上,随手扔到案角一叠奏折上。
“已经酉时三刻了”,李德全忙端起热茶奉到康熙的手上,有些担心道,“皇上日间的早膳也只是在路上匆匆用过的,这一整天几乎都没怎么正经吃东西呢,龙体重要,奴才斗胆,求皇上先歇一歇吧。”
“是吗?朕今天没有怎么吃东西吗?”康熙接过茶碗,小抿了一口,润了润稍显干燥的嗓子,起身道,“好吧,先用膳。”
传膳太监端进两个膳桌,上面密密麻麻地摆着十几道菜。康熙瞄了一眼,不由摇了摇头,“怎么这么油腻?此次塞外,朕是吃够了肉,撤下去。”
李德全见康熙不悦,立刻瞪了几眼传膳太监,“今儿这菜单是谁做的?皇上向来喜欢清淡的膳食,谁让你们上这些鱼肉的?着实找打。”
小太监一听,吓得扑通跪在了地上,懦懦道,“是……是轩儿姑娘。”
“哦?”康熙背手踱步过来,再次确认,“是她让你们准备的这些东西?”
“是的”,小太监低下头,前额紧贴着地面,“轩儿姑娘说,皇上最近累得很,让御膳房多备些肉食给皇上补一补。”
康熙静默了片刻后,无奈地摇了摇头,“算了,甭撤了,你们先下去吧。”
“喳”,传膳太监们如获大赦地退了出去。
李德全偷偷注意着皇帝的神情,赔笑道,“轩儿姑娘想必是好意……”见皇帝冷了脸,不敢再说下去。
“她是在跟朕赌气呢!”康熙哼了一声,坐在膳桌前,拿起筷子,看着一桌子的肉食,微微皱了眉,就近挑了一筷子糟鳇鱼,才入口,就发觉这鱼肉透着一股清爽的香气,全无半点鱼腥。康熙翘起嘴角,又拣了一勺野鸭羹,细细品来,浓汁醇香,肉质鲜女敕,也是没有一点油腻诔。
康熙不禁会心笑了笑,“这丫头果然是用了心了。”
李德明不懂他的意思,只是见皇帝笑了,也就稍稍宽了心。
“轩儿呢?”康熙津津有味地嚼着一块鲊鸡,意犹未尽。
“就在门外候着呢”,李德全回道。
“她怎么不进来?快让她进来。”
“喳”,李德全忙走了出去。
“奴才轩儿给皇上请安”,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后,轩儿双腿半屈在地上,就再也不动了。
康熙见她如此,不禁撇了撇嘴,“朕这里,你从来是想进就进的,何时,也懂得了在门外候着等待传唤?”瞧她一直半蹲着,终是不忍心,叹了声,“起来吧,别在那儿杵着了。”
“谢皇上”,轩儿慢慢地起身,却没有凑上前,而是和他保持着一个主与仆应有的距离,皇帝不发话,她也绝不会主动张嘴,这就是一个奴才的本分。
康熙知道,她是心里还没放下,心里虽有些不舒服,也没有对她发作,而是继续用膳,“今儿这些东西,都是你特意准备的吗?你有心了!“
“奴才的职责就是要伺候皇上的起居饮食,自然要在这些事情上用尽心思”,轩儿恭声答着。
康熙帝当然听得出来她的话外之意,从今以后,她的心思只在伺候他的起居饮食,其他便什么也没有了。唉,不由叹了一声,“轩儿,你知道,朕从来都没有把你当下人看,你又何必如此!”
“皇上看得起奴才,那是奴才的福分,但奴才却不能忘了自己的身份”,轩儿淡淡道,看向皇帝的目光也是冷冷清清,全无半点昔日的暖意。
康熙苦笑,“既然如此,你就来伺候朕用膳吧。李德全,你先下去。”
“喳”,明显感觉到屋里异样的气氛,李德全知趣地快步退了出去。
“为朕盛一碗这虾丸鸡皮汤”,康熙用筷子敲了一下汤盅。轩儿静静地凑了过去,小心地盛了一碗放到他面前。
康熙抬眉瞥了一眼,“太烫了,给朕吹一吹。”
轩儿端起汤碗,轻轻地吹上汤面的热气。
“真是个好奴才,这么听话”,康熙定定看着她,冷言揶揄道。
轩儿仍就什么也没说,将吹凉的汤重新放到他面前。
“你究竟想要朕怎样?”康熙再也忍不下去,声音里终于带上几分怒意,“不要仗着朕宠你,就敢跟朕赌气撒小性子!”
“皇上宠奴才?”轩儿似乎一怔,胸口微有起伏,索性将藏在袖口里的长命锁露了出来,直接放到了他面前,“皇上是真地宠奴才呀,所以才会让奴才去把这动了手脚的御赐之物给小皇孙送去,平白遭人责骂。若这就是皇上对奴才的恩宠,奴才命贱,承受不起。”
康熙奇怪地拿起断了的链子,仔细瞧着,一眼就看出链扣处的问题,诧异道,“这是怎么回事?这痕迹不是年久失修造成的,是有人故意弄坏的。”
“这长命锁是皇上的东西,谁敢擅自破坏呢”,轩儿心中有气,一时语气全无了敬意。曾经,她是那么的钦佩敬慕着他,可是,她现在却觉得他怎么能如此的卑鄙,是她看错了吗?是他本就是如此不值得她崇拜的人吗?
“这不是朕属意的”,康熙严肃地看着她,“朕怎么可能会去咒自己的亲皇孙!轩儿,你是如此看朕的吗?朕在你心里,就这么不堪吗?”
“我不知道”,轩儿后退了一步,远远地看着他,摇了摇头,“奴才根本就不了解,奴才没有这个本事去看懂皇上。”
康熙有些失望地叹道,“朕以为,你懂的。”
“我不懂,不懂”,轩儿拼命地摇头。她怎么能懂,她永远也没法理解他的心,为达目的,可以使尽一切手段,连她也在他的谋划之中,这种被最崇拜的人利用的滋味,是世上最苦最辣的酒,深深地痛伤了她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