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末的天,冬季里的寒气渐渐散去,只是空气中多了几分干燥,久而久之,身子欠佳的人便又患上了咳疾,这其中就包括了轩儿。每每咳得厉害时,她便连气也喘不上来,身子虽经赛伦细心调养着,却迟迟不见好转。
临近初春的时节,眼瞅着灰尘花粉渐渐多了起来,轩儿的病又出现了反复的情况。每日里除了喝苦汁外,最让她受不了的就是要卧床休息,一躺数日,憋闷得她已经是坐立不安了。
好在秋蝉会时常说些笑话哄她,小杜也总带些小玩意过来给她解闷,日子总算是一天天熬了过去。
“怎么又不肯喝药了?跟个小孩子似的”,赛伦一早就来给她把脉,见满满的一碗药她不过喝了两勺就放下来,撇了撇嘴,“你的病时时不见好,就是因为你这么不听话。”
轩儿撅着嘴,把脸扭向里面,不去看他嚅。
“怎么?还跟我赌上气了?”赛伦没辙地笑了笑,“我知道你天天躺在床上闷得慌,可这也没法子啊,谁让‘病去如抽丝’呢!这次,你总该接受教训了吧?瞧你以后还敢轻易作践自己的身子。”
轩儿听得心烦,瞪了他一眼,“你是不是故意的呀?”
“什么故意啊?”他不解地看着她紧。
“我以前总是利用你,你现在就这么惩罚我,真卑鄙”,她不悦道。
赛伦一听,哈哈笑了起来,“说你是孩子脾气,还真是。就这么怕喝苦药啊,啧啧,我总是是找到你的软肋了,以后你要是再敢欺负我,我就用药汤对付你。”
“好啦,算我求求你啦,赛大人,赛华佗,赛扁鹊,你就放过我吧。求求你去跟皇上说我已经没事儿了,别让我一天到晚地躺在床上了,再这么躺下去,我都快被憋成植物人了”,轩儿郁闷道。
“植物人?”赛伦听着新鲜,“植物人是什么人啊?”
“切”,轩儿把嘴一撅,懒得去跟他解释。
“好啦,好啦,别耍性子了,快把药喝了,待会我再给你把次脉,若是真没有什么大问题,我就去回禀皇上,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赛伦像哄小孩似地哄着她。
轩儿脸上微微露出笑模样,“说话算数啊”,捏住鼻子,端起药碗,一股脑灌了进去。
赛伦瞧她喝得嘴角、衣襟全是药渍,无奈地摇了摇头,从梳妆台上取来一方帕子递到她的手上。轩儿接过帕子,依旧不顾形象,胡乱地擦了擦嘴角,催促道,“你快点把完脉去回皇上,我可是躺够了。”
“谁这么闲不住,连躺在床上休息都受不了”,忽然,康熙说笑着走了进来。
赛伦忙退后几步,离床榻远一些,才向皇帝行了礼。
康熙走过来,在床边坐下,细细观察着她的脸色,点了点头,“看起来气色确实比前两日好些了。”
“皇上,奴才已经都好了,皇上就不要再让奴才卧床休养了”,轩儿趁机拽着他的袖口,请求道。
康熙含笑道,“你这丫头,明明是享福的事儿,怎么在你看来,却是受罪的苦差呢?”
“奴才天生的劳碌命,整日里无所事事地躺在床上,反而身子心里不舒坦,皇上就体谅一下奴才吧”,轩儿苦着脸求着。
康熙抬起手,拨动了几下她额前的刘海,宠溺地笑,“好吧,瞧你憋屈了这么长日子,也确实为难了你。朕就让你舒快舒快吧。”
“皇上的意思是……”
康熙神秘地笑道,“你想不想出宫去啊?”
“当然”,听他这么说,轩儿立刻来了精神,身子挺得直直的,一番满是期许的神情望着他。
“再过几日,朕准备南下,本来考虑着你身体不好,就不带你去了,可把你留在乾清宫里,朕又不放心。所幸,这次是乘船南下,路上也比马车舒服些,瞧你这么烦闷,朕就带你一同去吧。”
“万岁”,轩儿欢呼着差点跳了起来。
康熙瞧她这么高兴,自己也开心地笑了起来,“只是有一点,虽说你身子已经大好了,但路上要有任何不舒服,一定不许隐瞒,否则朕以后都不会再带你出宫了。”
“奴才遵命”,轩儿笑应着。
皇家的马队出了紫禁城,便在京杭运河航道的北闸桥上登船,船队一路南下,康熙边巡阅河防,边体察民情,一直到了三月末船队才行至了苏州,康熙便亲自下令入住自己的宠臣江宁织造府曹家。
府内所有人都忙着迎驾、侍驾的准备,可康熙帝一下了车,仍是有些手忙脚乱起来。轩儿瞧着织造府里这些主子奴才紧张的模样,不由觉得好笑,只是进门时,抬头望了一眼那门匾上的“曹府”,心里还有小小地兴奋了一下,暗忖《红楼梦》中的大观园不知知否是按照这园子描写的呢。只可惜,算算时间,曹雪芹还没有出生,她是无缘一睹这位文学巨匠的真容了,不过能见见他老爸和爷爷,也是不虚此行啊。
曹家的园子是典型的江南园林风格,不同于紫禁城的浑厚庄严,倒是有些小家碧玉的精巧秀美。康熙才到苏州,先要用上几日去接受大小官员的拜见,轩儿便难得能趁此机会好好欣赏一下这座已“如雷贯耳”太久的园子。
后花园的走廊曲曲折折建在湖水上,侧扶栏杆向下望,碧绿色的湖水中,一簇簇的红尾鲤鱼畅游其中,不免让她想起了慈宁宫花园里的鲤鱼池,只是比起这里来,却有些相形见拙了。
她趴着栏杆,瞧得出了神,忽然听到不远处有两个男人的交谈声渐行渐近,只是,这其中一个人的声音听起来怎么这么耳熟呢?她好奇地扭过头,等着那两人从拐角处走出来,稍等了片刻,果然见两个翩翩公子露了面。两个人都是书生打扮,只是那个摇着折扇,正眯眼笑得开怀的男人,立刻让轩儿愣住了,那不是——陈秉之。
两人也注意到了她,向她微微一笑,另一个公子道,“姑娘小心了,昨日才下过雨,那栏杆还有些湿滑,不要摔下去。”哦”,轩儿一直呆呆地看着陈秉之,刚要站起身,没想到手肘就真地一滑,一头就栽了下去。好在,就当她整个身子要翻过栏杆时,有人从后面抱住了她。轩儿感激地回头一瞧,不是陈秉之又能是谁呢,不禁月兑口而出,“陈秉之!”
“咦?姑娘怎么会认得我?”陈秉之惊讶地看着她。
“秉之兄,你先把这位姑娘放下来吧”,另一个公子追上前来,瞧他们一直这么抱着,觉得不妥,就提醒道。
“呀”,陈秉之尴尬地放下来,揖礼,“失礼了,姑娘。”
轩儿也没想到会在这里再见到这个“话唠”,不禁笑了起来,只是忽然想起,自己这张脸已不是从前,他又怎么能认得自己呢,反而苦笑着摇了摇头,行了万福道,“多谢这位公子救命之恩。”
“哪里哪里”,陈秉之古怪地瞧着她,心里虽有疑问,却没有再问下去。
“秉之兄,你刚刚的反应可真快啊”,那公子打趣地拍了一下陈秉之的肩膀。
“曹兄,你又取笑我了”,陈秉之憨憨地抓了抓头,不好意思起来。
“曹兄?”轩儿一听那公子姓曹,就多看了他两眼。
“在下曹颙”,年轻公子极正式地向她行了礼。
“什么?你是曹颙?”轩儿一时惊愕地叫出声了,他不就是曹雪芹的父亲嘛,赶紧又仔细地打量几眼,看不见儿子,看见父亲也能瞧出几分曹雪芹的模样呀。这公子眉宇温润,眼神柔和,立刻就让轩儿想起了贾宝玉。
“喂,喂”,陈秉之看她瞧得呆了,就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轩儿嫌他碍眼就一把打掉他的手,依旧痴痴地凝望着曹颙。
“哇,你这女子的脸皮也太厚了吧,这么直勾勾地盯着男子看,莫不是春心荡漾,想给人家当娘子啊”,陈秉之见此,一阵坏笑。
“秉之兄,休胡说”,曹颙脸色微微泛红,一时不知该怎么办了。
轩儿恍然自己的反常,忙立刻收起了目光,莞尔对他们笑道,“两位公子别误会,只是这两日我才随御驾住进曹府,听说曹公子博学多才,又貌比潘安,不由心生向往,今日一瞧,难免失礼,还望两位公子见谅。”
“我就说嘛,一定是这位姑娘看上你了”,陈秉之哈哈大笑着,用力怕了一下曹颙的背。
轩儿不留痕迹地白了陈秉之一眼,多年不见,这小子是一点也没张进啊。好奇地问,“陈公子为何会在曹家呢?”
“我啊,我四处云游,正巧来到此地,结识了曹兄,得曹兄盛情,暂住此地”,陈秉之眼神复杂地看着她,连笑容都含着促狭。
被他这样的目光瞧着,轩儿只觉得全身不舒服。
“敢问姑娘芳名是……”,曹颙问道。
“我叫轩儿”,她立刻回道。
“哦,原来是轩儿姑娘啊”,陈秉之又摆出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难怪我第一眼瞧见姑娘就觉得眼熟,在下与‘轩’这个字可是很有缘呢。”
“是吗?”轩儿轻哼了一声,心道:这小子,讨好女孩的法子也不用这么俗气吧。
“轩儿姑娘,是在皇上身边服侍吗?”曹颙见她待人不卑不亢,暗猜绝不是一般的宫女。
轩儿点了点头,笑道,“皇上极器重令尊,本来是打算住在行宫的,只是多年君臣不见,才临时决定住在这里。突然间,可有让贵府上下应付不暇吗?”
曹颙急忙解释道,“皇上能入住我们曹家,乃是我们曹氏一族莫大的荣宠,哪怕时间再短,也必定全力准备,让皇上住得舒心。”
这时,前院有人来唤轩儿去见皇上,轩儿只好匆匆别过两位,跟着那人一同朝前院去了。
“曹兄,她不过是个宫女,你何必对她那么客气”,陈秉之不以为然地看着轩儿渐行渐远。
“秉之兄不知,听父亲说,皇上身边有一个宫女极得宠,甚至连宫里的宠妃都让要让她三分,我猜想应该就是这个轩儿了。”
“是吗?她竟然这么得宠?”陈秉之颇有些意外,“皇上既然这么宠她,为何不封她为嫔为妃?却只是让她做个宫女?好奇怪啊!”
“皇上的事情岂是你我能猜透的,秉之兄,以后再见到这位轩儿姑娘,可别这么口无遮拦的了”,曹颙好心提醒他。
“知道啦”,陈秉之摇了摇扇子,只是嘴角的笑意愈发浓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