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坤是许恩琦的父亲,也是这个铁件加工厂的厂长,他早就知道厂里有个墨家的小孩在做学徒,但这世道富人一夜之间破产的事早就屡见不鲜,他也没有上心去留意墨文生。许恩琦一年半载才来这厂子一趟,便向他提及了此人,倒让他有些诧异.
许坤问许恩琦:“你说他不该做小工,那做什么?他来这地方半年多点,也做不了师傅啊。”
许恩琦撅嘴道:“爹地,拉琴的手怎么能弄脏呢,车间多脏啊。你给他换个好些的干净地方呗。”
许坤皱了皱眉:“是他让你来说的?还是你自己想帮他?”
“我我!”许恩琦连忙解释:“他在废料堆那边练琴,我不小心听见了,聊了几句,知道他的状况……”她挽住了许坤的胳膊,腻笑道:“爹地,我这是惺惺相惜的爱才之心,您可别误会扭曲了。”
许坤拿她没办法,想了想:“墨家的孩子我也知道一些,念过书,家教也不错……好吧,让他去跟着孙伯伯做事吧,抄抄写写的文职,脏不了手了。满意不?”他睨了自己的女儿一眼刻。
许恩琦吃吃笑着道谢,欢喜的跳了出去。当日下午,文生便收拾了东西离开了车间,往厂区办公室去了。刘敞以及车间里的工友们对他的突然调动大为意外,七嘴八舌的问他怎么回事。文生如实的说了,大家又纷纷恭喜他,并打趣道:“还是要会门手艺好啊,看看,文生琴弦一拉,那许小姐就闻声而来了。文生啊,好好和那小姐相处着,指不定哪天我们能喝上你的喜酒呢!”
文生脸上绯红,腼腆的笑道:“你们别开这个玩笑,只是恰巧罢了。”
刘敞也替他高兴:“这样你便能轻松一些了,晚上也不必总是加班,早点回去照顾你阿娘。”
文生却默了下来,思索半晌才道:“姨丈,我不瞒你,家我是越来越怕回了,冷冷清清的没点儿人气……你晓得我这么练琴为的什么?我想考到音乐学院,继续深造……我晓得这个想法有点奢侈,可这是我坚持了好几年的梦想,不想就这么放弃了。”
刘敞冷不丁听文生提及他的梦想,既是赞赏又是不解,问道:“这想法很好啊,你琴拉得好,本就不该放弃的。可是,要上那个学院,也要不少花销吧……你是什么想法?”
文生道:“今天运气好,给换到办公室去做事,但薪水还是没变的,只是时间多了。姨丈,我想下午那边下班后,我还过来这里做事,你给我计件算工资,行吗?”他恳切的望着刘敞噱。
刘敞一惊:“你这样身子哪受得了?”
“行的,我年轻,多做点事没什么。”文生肯定的点着头。
“那……那你不回去了?你阿娘……”
“青歌在家看着,我回去也不过和她说说话而已。”
刘敞沉默良久,终于点头应允:“那好吧,明天开始算起,你晚上还是先回去和青歌说一声。”
“好。”
这晚,文生便将这个决定告诉给了青歌,青歌半天说不出话,低着眼捧着杯热水,也不知想些什么。
文生低着声音道:“我现在多少能理解文澜为何挖空心思的要离开了,他不光是怕这穷苦,更是怕这凄凉。我先前还不太觉得,自青瓷走了后,越发感到如此。每回站在那巷子口,我都要想好久,那里吹过去的风,都仿佛带着不着人气的寒意。”
青歌默然听着,仍是不语。
“阿娘眼看着捱不过这个冬天了,这个家也就是这样了……青歌,别怪我,我也同你一样,看着这个家的人一个个消失,一点点破灭……从前我也一样,爹刚走的时候,还想着靠自己的能力重新振作家业,可没想到都是徒劳……”文生的声音渐渐带了哽咽。
青歌徐徐叹了口气,问他:“你记得同生街37号铺吧?”
“当然,爹就是因为那铺子惹得官司。”
青歌摇了摇头:“也不全是那铺子惹的……可现在说这些也没用了。我今天路过那边,竟看见重新开了,里面有人在清扫。”
“什么?是谁?”文生惊愕。
“让我们猜也猜不到……”青歌浮起一抹冷笑:“是黄喆黄叔叔。”
“他……”文生不知这其中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秘密,忽然无从发问。
同生街37号铺,曾经的墨茶庄。自墨显业去世后,那铺子被查封、充公,一年多来没有动静。他也曾路过机会,见那封条虽然风吹雨淋的月兑落了损毁了,那门却仍旧关着。久了,他们便以为那铺子就是这样了,丝毫没有想过是否能去要得回来。没想到一年后,再见,竟已成为别人的财产。
文生心头剧痛。
“我看那黄喆也不是个好东西。他过去与爹交好,茶庄的事爹几乎都委托他在处理。爹走后,明知道墨家有难,却从来不肯露面,那回你去求他帮我们探听爹的事,他怕麻烦也不肯。这种人,就是一等一的奸商,只图着利益和人做朋友,并不看真正的情义。”青歌忿忿道。
文生叹了口气:“只能怪我们没有能力了……那好好的铺子,就这样没了,爹泉下有知,不知该有多心痛。”
“爹最心痛的,是这个家吧。”青歌幽幽的将眼神飘向厅的一处,墨显业的遗照摆在那里,一尘不染。“哥,我懂你的心思,你想多攒钱去考音乐学院,离开墨家,离开嘉禾镇。”青歌望着墨显业的遗照,想起了曾经墨显业宁愿牺牲她的学业也没有想过让文生辍学。“爹从前就看好你,觉得你的小提琴将来一定会有出息。”她笑了笑:“放心吧,我照顾阿娘就行,反正我也都习惯了。”
文生眼眶一热:“青歌,委屈你了。”
青歌好似听不见他的话,兀自幽幽的说道:“你说得对,阿娘捱不过这个冬天了,我就是再辛苦也不过是这个冬天,还有什么可埋怨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