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觉得这样不大好。
……应该没问题吧。
这样跟着别人,真像图谋不轨的家伙。
可是,不认识路,不跟着当地人的话,难不成到处乱走?
算了算了,别计较这个了。
墨北微心里五六个念头打完架,下山的路已经走了大半。
根据精神力的反馈,还有百来米就到山脚了——当然这是直线距离,实际走的山路曲曲折折,可能几百米也不止。不过,好歹比看不到头来得强。
让墨北微觉得尴尬的是,刚刚竟然被那个小孩发现了。
[真是丢脸。]
她情不自禁地这样想着,同时迅速往树林里躲,之后的路程缀得更远,更小心翼翼,免得被其他人看到。
想她在骑士团受训的时候,“潜入”这一项虽然勉勉强强只是卡着及格线,“追踪”和“反追踪”却都是优异啊,这次竟然被一个小孩发现行踪,这要是被骑士团的同僚知道,非得被笑死不可。
不过……那个孩子有点奇怪。
墨北微回想着昨夜的情形。
剧痛稍微缓解,她能控制自己的行动以后,立刻爬了起来。想到那只九尾天狐的提醒,她抱着姑且一试的心情拿出苍遥姬的二胡来演奏安魂曲,没想到竟有着出乎预料的效用。就连双圣树也只能略微缓解的来自灵魂的痛楚被安魂曲轻易地抚平,越是演奏下去,疼痛越是轻微,到了后来,她几乎感觉不到疼痛,完全沉浸在乐曲之中。
奇妙的是,如同第一次拉奏那把二胡一般,她的身体再一次自发地行动着,按弦、揉弦、拉弓,她仅仅是握住了琴弓,身体就有了动作,就像是被什么引导着一般——并非恶意的控制,而是被温柔地引导着,不自禁地感觉到安心。
痛楚退去,她对精神力的控制便好了许多。出于警惕,她试探着去连接那个小男孩的感知,最开始失败了几次,后来那个孩子似乎放松了警惕,她才成功地建立了感知的连线。没有使用任何精神异术,她仅仅是维持着感知的连线,分辨着对方的感知中自然流露出的信息,出乎预料的,最先传来的竟是类同于她先前承受的疼痛,然后是与那孩子的年龄十分不相配的浓厚的负面情绪,惊讶之下,她收回精神力断开了连接。
既然没有特意针对她的恶意,这就够了。再继续下去,就会变成“读心”。即使精神异术正是针对精神起效,类同于“读心”这样的能力还是不用的好。在彩云国最初的几十年里被迫的“读心”她已经受够了。全盘读取他人的思维,连同各种情绪全部接受——那绝对不是愉快的感觉,即使不会引起自己的思维混乱,光是因为大量信息的涌入带来的剧烈头痛就够她受的。
一个三四岁的孩子怎会有那样的情绪,若是度过了漫长岁月的人沉积下这样的情绪她并不奇怪,但是一个孩子……
那股疼痛又该怎么解释?莫不成那孩子的灵魂也出了什么问题?
当时墨北微没有考虑太久,自顾自地拉琴,既然那孩子没有敌意,她也懒得管他在旁边干啥。
现在想想,总觉得奇怪。
看这里的人的装束,应当是古代,言谈之间又提到山精鬼怪,多半和琼华派所在的世界相去不远。
那么,晚上的山林对普通人而言应该很危险,为什么那孩子会在山上?
……总不是像她这样一睁眼就在山上的倒霉鬼吧。
墨北微把骨匕收到袖子里——匕首并不长,恰好可以藏得不露痕迹——开始考虑实际问题。
比如,银钱,衣食住行哪样都缺不了钱。
真糟糕。她身上的钱似乎只有金加隆和银西可?而且都不多,毕竟在霍格沃兹没有太多用钱的时候,奖学金和邓布利多给的钱都存在古灵阁里了。在利贝尔的时候用的是银行卡。其他地方,她似乎没有自己掏过钱……哦,在彩云国的时候倒是拿过旺季给的报酬,不过都花完了。
……
身无分文。
墨北微的头上挂下一排黑线。
——她好像只剩下偷和抢两种选择了?
毕竟看起来只有七八岁,就算去打工,也没人会要吧。
真好,守护骑士沦落到要去抢劫的地步……她真是把骑士团的脸都丢完了。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山脚,墨北微停下了脚步。
继续往前就会走到城镇,她真不想用这种模样出现在人多的地方。
白发的问题先不提,昨天那样滚来滚去,衣服已经脏到不能看的地步了——奇怪,为什么琼华派的制服还会跟着她一起缩小?算了,不管了。先换件衣服再说吧。
……结果没钱想要换衣服还是得去劫富济贫吧……
墨北微嘴角抽搐地找了块看似干净平坦的石头坐了下来,顺手一个模糊他人感知的“异术-迷雾”——只要来人没有太强的精神力,就不可能看得清她的模样,精神力差的甚至不会察觉到这里有人。灵力恢复的太少,没法使用隐身的法术,也就只能这样将就了。
为什么不现在进城?
……你见过大白天跑去劫富济贫的傻瓜吗。
还是整理一下随身的东西来的实在。
期限:三十年。
听到这个熟悉的冷漠机械的声音,墨北微整理东西的动作一顿,竟有种松了口气的感觉。
如果这个世界再不是任务世界是传错了,她就要疯了!
三十年。
这次的任务道具怕是不好找了。
墨北微感慨一句,继续翻找着[宝具]里存放的各种东西,看看有什么能用的,翻到一盒导力回路,她不禁想能不能把这些东西拿去当了——毕竟导力回路是用耀晶片做成的,是宝石的一种,看起来也很漂亮,应该能当的掉吧?
压缩食物胶囊、急救药品、细剑星切、西虎的画轴、冬春两季的斗篷(太大了不能穿)、修理导力器的工具、一小袋金加隆和银西可、出自骑士团的各种防具、骑士团制服、巫师袍……
还行,能派上用场的东西挺多的。
——就是没钱……
墨北微挺庆幸自己进行过野外生存训练,这才找到野果填饱了肚子,好不容易等到天黑下来,她反握着骨匕小心翼翼地踏上了劫富济贫的道路——以她现在的身体素质,估计还打不过同龄的孩子吧?不过导力魔法和精神异术都还能用,抢劫个把有钱人应该还是可以的……吧?
墨北微没来由地打了个喷嚏。
她揉了揉鼻子,总觉得有些背后发凉。
瑟尔纳特总长应该不会在意这点事情的吧……不会在意的吧……
墨北微维持着“异术-迷雾”,以经过训练的无声的脚步在城中行走,每每贴着墙壁树干、卡着视觉死角躲过零星的路人。
过了一会儿,她不自觉地笑了起来。
这倒是有些像刚刚到霍格沃兹的时候,突然间变小,身体素质被大幅度削弱,差别只在于灵力——那时候她的灵力比现在多的多了。那一次花了几年才锻炼到和巅峰时期差不多的身体素质,这一次不知道要花多久?假如她有在利贝尔时候的身手,根本不用这么小心翼翼,从屋顶直接跳过去,保证没人发现。
偷东西不是第一次,以往收回古代遗物的时候少不了“偷”这种手段,不过为了钱而偷,还真是头一次。
还是当心点,要是被人抓到了,那就真成笑话了。
按照瑟尔纳特总长的话来说,做坏事只要没被人抓到证据,那就是没做。
在城中走了一圈之后,墨北微选了一家看起来应该有钱又不是特别富有的那种人家作为目标——当然,主要原因是这家的墙不算太高,外面还种了树。
以她现在的身手,想跃过几米高的墙壁是不可能的,不过爬个树再跳过墙头,应该还能做到。
不过是六米不到的树,她竟然花了一刻钟才爬到顶——这还是借助了种种技巧才做到的。
墨北微自嘲地笑笑,看准墙头,发力跳过去,还好,虽然和预计的落点有差距,总算还是在墙头上。她吁了口气,调整一下呼吸,往院中跳下,就势侧翻卸去力道,双手轻拍擦去沾上的尘土之后,她愣在原地。
谁来告诉她这种情况该怎么办?
锦衣华服的男孩站在院中,离墨北微只有几步的距离。他望着墨北微,平静的神情有了些许波动,眸中光影浮动,似是有几分不可置信,紧接着,他弯起嘴角,露出平和而柔软的笑容。
“你来了。”
男孩稚女敕的嗓音有着甘泉般的清凉,还有着清晰可辨的喜悦。
墨北微一怔,这不是昨天的那个孩子吗?
她月兑口而出,“你怎么知道我会来?”
话一出口,她就嘴角抽搐了,假如他喊的是“抓贼啊”她一定立刻就跑,现在这是个什么情况啊?
男孩依旧笑着,“我觉得……你可能会来。”
墨北微头上冒出几滴冷汗。
……这是神算吗?她之前也没决定偷哪家啊,有没有这么灵异,随便找了一家正好就是他家……
她把右手往身后挪了一下,借以挡住手中的骨匕。
“……你怎么还没睡?”
已经三更半夜了,不睡觉在这里赏月啊?!
男孩笑而不答,袖中的手握紧了几分。
墨北微十分紧张,本以为这家人都睡着了,也就没有多做准备,现在遇到一个清醒的,她不禁担心还有其他人也有半夜在外面闲晃的习惯。
左手一掐手印,“异术-宁静”放开去,她不吝啬灌注其中的精神力,纯然把这个安宁心神的精神异术当做催眠术在用。因为有心施术,墨北微直接连上了对方的感知,打算在范围的宁静之外额外给这孩子添上一个消除记忆的异术,结果感知刚刚连上,她就身体一颤。
——又是那种灵魂撕裂一般的痛楚!
墨北微神色骤变,怪不得这孩子没睡,疼成这样怎么可能睡得着。他竟然还能这么平静地站着,还能笑得出来……
“你别笑了……”墨北微开口,声音有些发颤。
她经历过同样的疼痛,知道那是什么滋味,昨天疼得最厉害的时候,她动也动不了,这孩子竟然还有心调整自己的表情?
“疼成这样,乖乖回去躺着!”
不知从哪里来的动力促使墨北微上前,不由分说地抓住男孩的手臂,把他往屋里拽。
男孩愣住了,直到他躺回床上,被盖好了被子,他还有些发懵。
“我……”
“闭嘴!”墨北微喝了一句,自己也愣了。
仅仅是通过感知传来的那些疼痛就让她身体发颤,这个孩子竟然能默不吭声地承受着,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
这是怎样坚韧的心?
钦佩吗?
惭愧吗?
——你在气什么?是生气自己做不到,还是嫉妒这孩子做得到?
不……
其实……自己是觉得丢脸吧。
因为这孩子能做到的事情,她却做不到。刚刚她还想要消除这孩子的记忆……
墨北微抿了抿唇,向着男孩低下头。
“对不起。”
男孩抬起头,神色间有着错愕不解,最真实的情绪则被压在心底深处,根本映不出眼。
“睡吧,睡着的话,就不会这么疼了。”
墨北微尽量放软了声音。
右手的黑色指环流过一道银色的光。
这一次的“异术-宁静”是真正为了带给人安宁和平静而使用的。
将一切浮躁的、不净的因子去除,唤起最深层的安宁——那才是宁静真正的作用。
当她疼痛发作的时候,她连使用精神异术所必须的精神力也难以调动,现在她竟有机会将这个异术用在真正需要它的人身上,而且是为了平复源于灵魂受创的痛苦,有那么一瞬间,她感觉到,被帮助的其实是她自己。
看着这个孩子,就会想到自己。因为遭受过同样的痛苦,她对这个孩子有了一种与别不同的感觉。并不仅仅是同病相怜,更多的,是敬佩。
以墨北微如今的精神力,当她认真地使用精神异术的时候,效果会相当惊人。
不借用利蒂西亚的同调之力使用的“宁静”已使得这个院落的所有生灵都进入了梦乡,而她特别施展的“宁静”则让男孩进入半梦半醒的朦胧之中。
并非沉睡,也非清醒,在介于现实和梦境的边缘,他的心情前所未有的平静,如同伫立在幽深密林中的湖泊,有着不受打扰的安宁。
他知道,只要他有心,他可以摆月兑这种状态,但是……
当二胡的琴音响起的时候,男孩犹豫片刻,终是缓缓闭上了眼睛。
白衣的仙人在山林间弹奏古琴,悠悠琴音与风相合,传入旷野,周遭的鸟兽亦安静地停驻,似是被琴音所惑。
不远处的一棵参天树木之上,一名黑发白衣的女子静静地立于枝桠之间,望着地上的仙人,神色平静,无悲无喜。
[这是……榣山……]
[她是……谁?]
温文尔雅的仙人忽然抬头,目光投向树上的女子,似是说了什么。
女子摇头,仍是立于原地。
仙人一笑,继续抚琴,也不多言。
欧阳少恭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刺目的晨光。
他一手捂着额头,有些发怔。
梦中的女子……是谁……为何全无印象……
怔愣之后,他转头看向旁边。
屋内空无一人。
这一次,他却没有感到失落,反而笑了出来。
过了一会儿,屋外传来喧闹的声音,他名义上的母亲急匆匆地跑进来,见他平安无事,抱着他一通唏嘘。他这才知道,昨夜家里遭了贼,幸而只少了些许银两,无人受伤。
欧阳少恭微微眯起眼睛。
昨夜来的,应该只有那个女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