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八,冲天香气透长安,满城尽带黄金甲的日子。这对普通百姓来说只是平凡的一天。但对李唐皇室来说却是至关重要的一天。
长安刑部大堂上汇聚着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的十几位高官。他们在共同审理一个七品武将,天策府的车骑将军张亮。
面对着一众高官轮番询问张亮只有一个对策,那就是概不承认。
坐在一边旁听的齐王李元吉气的暴跳如雷下令用刑。
张亮这次到是换了一个回答,他笑了笑道:“大王看小臣这身上那里还有一块好皮肉尽管用刑就是了。”
堂上的官员们均惴惴不安,不知道这案子该怎么审下去。
刑部的府衙外面有两拨人等待着,他们分属于太子东宫和天策上将府。审问已经断断续续的进行了两个月,这样大规模的审问还是第一次。角力的双方都明白该到最后的关键时刻了。都明目张胆地派人等在外面,以方便随时知道案子的进程。
东宫显德殿上,李建成得到侍卫传回来的消息,发愁地说道:“张亮还是不肯招供,诸君有何良策?”
魏徵叹了口气:“张亮外表敦厚而内怀诡诈,非等闲之辈想让他招供实在是不容易办到。”
徐师漠叹了口气道:“若论起人才,西府可谓得天独厚。房乔和杜如晦,哪个不是胸怀锦绣的经天纬地之才?可惜明珠暗投,终归汇报落个没个下场的。段志玄、程知节、尉迟恭、秦叔宝,这都是战场上一等一的猛将,如今宁在秦王府打杂也不愿改换门庭,何其可悲?”
魏徵张嘴正欲说话,却被王晊抢先道:“殿下,因为张亮一案。萧相、陈相一意维护秦王,已经触怒了陛下,所幸还未曾降罪。现在张亮抵死不招此案必是虎头蛇尾,到时候秦王无大损,殿下无大利,臣下以为殿下不如体现兄长襟怀,主动替秦王相陛下求情。”
赵弘智双眉紧锁着道:“皇上天纵英才,宽厚仁爱,就是心太软。在储位之事上,正因为陛下圣心总是不够坚定,这才引来秦王觊觎大位希图天下的逆志。臣是在想,只要拿不到张亮的供词,陛下这次也一定不会把秦王怎么样的。”
魏征闻言沉吟片刻,长叹道:“赵兄所言确有道理,可是如此良机,若是错过,就委实太可惜了。秦王只要兵权在手,就始终是殿下的心月复大患,一旦陛下龙驭,谁还能治的住他。到那时局面可就完全不同了。此刻我们占尽上风,若是还不能当机立断,一个蹉跎误了大事,后世史笔如铁,难免要笑话我们这些人临机迟疑误国误君了!”
赵弘智看了太子一眼,又垂头默然不语。
李建成笑道:“赵先生有什么话,但讲不妨,这里伺候的人都是心月复,不怕泄露机密。”
赵弘智抬起头来道:“裴老相国说过,皇上现在不担心别的,惟一担心的,就是异日他老人家龙驭之后,太子殿下能否善待秦王及其臣属。他老人家托我给太子带句话,以仁厚得天下,以仁厚治天下。”
徐师漠突然站起来道:“臣也这么想,秦王待太子不仁,太子不能待秦王不义!否则东宫西府,在皇上面前还有什么区别?只要皇上看到太子能够以长兄的气度襟怀为秦王开月兑罪责,老人家也就不必担心龙驭之后秦王会有性命之虞了。裴相主掌中枢多年,果然有中枢重臣的风范·····”
魏征叹了一声道:“裴老相国这是在转达皇上的意思。否则以他老人家宦海沉浮几十年的阅历怎会把这么重要的话告诉赵兄呢!看来秦王注定无忧了,既然如此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殿下现在就入宫去给秦王求情吧!”
李建成缓缓说道:“以仁厚得天下,以仁厚治天下····好吧我这就入宫见驾。”说罢起身离席魏、徐、王、赵等急忙避席相送。
东宫与太极宫虽同在一座皇城之内,相互之间相连通的长乐门却是封死的,皇太子乘舆出了显德门和重明门便折向西,沿着皇城横道行约数百步转向北,转由玄武门进入太极宫,绕过双飞檐的紫宸主殿,转过临湖、神龙、甘露、长生诸殿,便来到了武德皇帝与内廷枢臣议政的两仪殿。
李建成下了乘舆,按照规矩解下腰间的宝剑递给迎上来的黄门内侍,迈步上了几级台阶,向站在门口的内侍省少监赵雍道:“监国皇太子儿臣李建成,求父皇敕见!”
赵雍躬身向建成行了一礼,转身小步跑进殿内,不多时跑了回来,高声尖嗓喝道:“陛下口谕召皇太子见驾!”
李建成口称谢恩,快步上了台阶,整理了一下衣冠,步伐放缓,躬着身走进了两仪殿。
大殿中光线略有些昏暗,武德皇帝端坐在丹陛之上的龙椅上正在看奏章,旁边除了负责记录的内侍外再无他人。李建成撩袍跪倒叩头:“儿臣叩见父皇,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皇帝放下手中的奏表,左手揉着隐隐发痛的太阳穴,挥右手道:“平身吧!”
李建成谢恩后站起,抬头打量了一下父亲,原本俊朗清癯的脸上此刻泛着几缕苍白,眼圈黯淡内陷,似乎睡眠不足。他开口道:“父皇一身系天下安危,国政劳顿也还要保重龙体,切不可过于操劳,以伤天下臣民拳拳之心!”
李渊满意地点了点头:“行了,朕知道了!你看看这个,御史台又有人参那个饶州刺史诸葛德威广揽钱财荼毒地方请朕下旨诛戮以戒百官。你怎么看?”
“这个承明真是的,你说你收诸葛德威那点钱干什么,还真以为我不知道啊!缺钱不跟我说,偷偷模模的去找裴寂帮忙,这下好了了,又有人参诸葛德威量。我该怎么说呢?”李建成心里埋怨道。
李建成考虑了片刻后道:“父皇,儿臣以为还是裴老相国说的对,山东初定,若此时诛杀刘贼旧人,劳神两载方得抚定的诸道郡县历时又要岌岌可危。儿臣以为,德威在地方确实不利抚民,不如诏其归朝追加禄位,授禄不任职善加抚慰颐养天年,养起来吧!当年若不是二弟鲁莽诛了建德,当不复有刘贼之乱。殷鉴不远,万不可重蹈覆辙!”
李渊点了点头,道:“你与世民久有不和,可是你们兄弟俩对此事的措置倒是如出一辙。”
说罢他又捡起一本奏表,说道:“你看看吧,这是天策府呈来的表!”
那名内侍急忙接过皇帝手中的奏表,快步走下丹陛,来在李建成面前,双手展开奉上。
李建成接过奏表,举目端详。看毕,他缓缓合上表卷,双手奉还内侍,道:“只要是实心为国之人,所见大多略同。二弟天资聪颖,多年在外掌军,务实多于务虚,儿臣能想到的,他自然能够想到。父皇所谓兄弟不睦,实在是事出有因,儿臣也不多作辩解,不过若论国家大政,儿臣与二弟并无分歧。”
李渊长嘘了一口气,沉下面孔道:“张亮一案,已经闹了一月有余,你是怎么想的?”
李建成撩袍跪倒,叩头道:“父皇,儿臣就是为此事而来。这个案子不能再继续审下去了,再继续审下去,会审得百官惊惧,朝廷不宁,会审得父皇伤心兄弟伤情,皇家体面无存····”
李渊面无表情地站立起身,负手而立,淡淡应道:“你真的这么看?这个案子牵扯到了秦王和天策府,明眼人一看就明白是怎么回事,朕心里自然明镜一般。那年处理杨文干的事情,情形大约差不多吧?”
李建成叩头道:“前年儿臣用人不淑,险些造成塌天大祸,父皇仁慈,未曾降罪儿臣。所以儿臣希望此次张亮一案,陛下能够比照前事处置。”
皇帝回过头,利刃般的目光在李建成身上扫来扫去,语气冰冷地问道:“你要朕赦了世民?不再追究此事?”
李建成抬起头,目光坚定地看着父亲道:“正是,张亮谋逆一旦坐实,必然牵连世民。二弟在外征战多年,功勋卓著。纵有小过,不应掩其大德!君臣父子、兄弟手足之间,有什么话不能摊开来说的?若为一点点小事就伤了父皇的君臣之义父子之情,实在是不值得?儿臣以为,此事二弟纵有过失,父皇将他传至内廷,训斥一番也就是了。切不可将此案置之朝会公议,那样的话,于大唐损一功王良将,于父皇则痛失爱子,亲者痛仇者快,无人受益却害遗天下,此事万不能为·····”
李渊呆呆地注视着自己的长子,似乎忽然间不认识了一样。良久叹了口气道:“难得你有这番心意,承明还在太原吗?有没有消息回来,韦天成说他的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既然好了就回来吧!朕知道他想抓着害他的人,那也不用自己等在太原吗!那里不比长安万一再有什么闪失该怎么办呢?”
“是,父皇,儿臣这就派人去唤他回来。”李建成道。
“你放心,朕会再下一道严旨给裴秀达,让他务必拿得刺杀承明的背后主凶。”李渊脚步飘忽地绕过御案来到李建成面前,拍了拍他的右肩道。
当天下午,张亮募兵之案以查无实据告终。满朝官员都松了一口气,秦王府宏义宫上下更是欢呼雀跃。只有齐王李元吉心有不甘,不停得埋怨李建成妇人之仁,坐失良机。喝斥太子的幕僚团鼠目寸光,纵虎归山。
伤痕累累的张亮被段志玄等人抬回了天策府,李世民亲自给他换衣上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