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来了,只见城墙东门边,正缓缓走来一队人马。人好像不多,但也有二三百骑。郭杰与乔子宏对望一眼,两人后背向城墙上一靠,同躲进暗影里。
郭杰的嘴向上努了一努,乔子宏会意,两个人转身过去,双手用双手双足抓住城墙上的砖缝向上攀去。那城墙本不高,也就丈五有左右,去小校场的路就在城墙之下。
西北干旱,所以酒泉也没有关中城池常见的护城河。两人攀至城墙最顶处,并不翻入,而是用伏在城堞上,凝目向那队人马看去。可护卫重重,加上夜黑,两人心头虽急,努力看向囚车,却也看不清囚车中人是什么样子。
那队车马渐渐驶近,还是没看清囚车中的人到底是谁。乔子宏已经不耐,他一向信任四哥的眼力,低声问:“四哥,到底是不是二哥?”
郭杰也在烦恼,却偏偏急不得,好容易在那队车走至二百余步开外时,那囚车里人犯的脸才在护卫的遮挡中隐隐露了出来。郭杰道:“别急,别急,就要看清了。唉——”
他说着说着不由得发出了一声长叹。原因是,这下看虽看清了,可那囚车中人明显是个没见过的汉子。这本来该算好事,但郭杰心里不知怎么倒有一丝失望,这人又不是二哥,那二哥去那了呢?李波到底去了哪里?
乔子宏也已看出那人不是,心中失望更甚,一怒之下,甚至想不管车中人是也不是,都把它先劫了再说,他们唐家捉官府的还有坏人吗——他这么想只是因为窦建德的缘故。但最近,大哥、二哥、四哥,连他一向最敬重的三哥都对他说过:以后对李唐官府的行动,一定要征求了他们的同意再说。乔子宏不知是何道理,但他一向懒得思考,又敬重几个哥哥,也就依命行事。
那车眼看就要从他们眼皮子底下过完了。乔子宏与郭杰四目对望了下,心中都掩不住的失望。
乔子宏正待道:“四哥,要不咱们先劫了它再说。”
虽然他心中明知四哥多半不会同意。
这时就听到前面传来了一声熟悉犀角响。那犀角分明正是他们平常所用的。
乔子宏与郭杰二人不由得就都一愣。然后,只听一串蹄声传来,竟有一骑马儿自远远的黑暗处、小校场方向向那队军队迎面行来。
不说城下的队伍一乱,就是城墙上的郭、乔二人也一愣。没等他们愣完,只见那队伍已停,押队的似已料到可能有人来劫一般,指挥镇定,并不慌乱。
可来的却似只有一人。月亮升起,刚刚涌破一块云彩,这城下之路猛地亮了起来。月华如霜,虽不能照得人毫发毕现,倒也足够视物了,可那来人却在暗影里——只见三五百步外,一匹马缓缓地、缓缓地行来,那马是匹白马,肩高背阔,上面骑着的黑影很是熟悉。
那人被城墙的阴影一直遮着,也就一直望不清面部,他这么慢慢地走,看得不只城墙上的二人,连城下的军队似乎都有些着急起来。
那马儿依旧不紧不慢地走着,不知怎么,正是这慢给人一种气定神闲的压力。押车的军官嗓子似乎有点不自然了,叫道:“上弦!”
只见前面的二十余名军士齐向腰间一探,弯弓搭箭,对准来人。来人似乎依旧不急,不怕死似的,不逃也不避,看看要行到队伍前百步弓箭手的射程之内了,那人也刚要走到了月影之下。
乔子宏也急着要见来的是何等人物,竟有这般英雄胆气。
好容易那人走出暗影,城上城下之人心里却忍不住都轻轻发出一声低叹——大家的失望其实都是为同一件事:那人居然戴了好大的一个斗笠,宽阔的笠檐已把他一张脸完全遮住,墙上的郭、乔二人从上往下看,更是看不见他的容貌。
不过郭、乔二人心里却下意识得感觉到那人就是失踪已久的二哥。
那牲口眼看走进百步射程,军士们的手心都在出汗,就在这引而待发、一触即发之际,那人忽一伸手,他一伸手就扬掉了头上的斗笠,然后一条腿一抬,从马颈上偏了过去,人已偏坐金鞍,面向城池。城下的人还没看清,城上的乔子宏已惊叫一声:“是二哥!”
没错——来人正是李波,他的腿从马颈上跨过身体已偏吊金鞍,身子一伏,整个人从马前面看就似忽然不见了,那马儿却忽然加速起来。
这些士兵久居塞上,却也没见过加速这么快的马,更没见过这么高明的骑术。那马儿从细步慢走到疾驰而奔似乎只要一霎间似的!
只见它四蹄一卷,风似的就已要卷入敌队。那二十余名已弯好弓的士兵只觉前面忽然就失去了准头,等他们回过神,目标已在他们身前不足二十步,他们要调整也已来不及了。
没等他们细想,李波已连人带马冲入队内。说来话长,其实只一瞬,人就已冲到了囚车边,带队的军官才待大呼,就见她的右手一闪,从马鞍边拔出一把刀来!刀光雪亮,在一瞬间照亮了他的容颜,李波横眉怒目,狠狠地挥刀就向囚车劈去!
好强的臂力,好快的刀!只见他一刀劈下,车子连门带枷链一起裂开。
带队军官口里也不由得赞了一声“好刀!”
李波毫不迟疑,轻轻一探臂,已把囚车中人轻松地拎了出来,向自己鞍后一放,自已一偏腿人已复位,轻喝了声:“驾!”双腿一夹,他那匹良驹已扬首一嘶,四蹄如飞,撒着欢跑远。
那马儿几乎快冲出队列时,那些官兵们才反应过来,纷纷举刀拦截。
李波左右遮架,只几刀就已将砍来之刀一一接住。他一马双跨更不怠慢,在交招之中就已绝尘而去。
眼看他就要走远,那军官回神叫道:“放箭!”
他们这时放箭,李波还没出射程之外,他纵然无事,他身后之人也必然凶险。
城墙上郭杰忽然推了乔子宏一把,两人一起纵声大叫了起来。
他二人俱是壮年男儿,又是放马惯了的,于旷野之外吆喝牲口练来的好嗓子,这齐声一叫,沛然嘹亮,怎由得城下军士不惊!
就在这一惊之下,李波已带了所劫之人远远跑出了射程之外。
远方的黑夜里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多谢四弟、五弟。”
郭杰和乔子宏扰乱了酒泉兵士的军心,拦住了可能带给李波麻烦的箭之后马上溜走。他二人的马就拴在附近,他们本就是纵横塞外的悍匪,用的自然是好马,那些兵士如何追得上?
两人纵马直跑了二十几里,一直快跑到酒泉西北处的山口,才见慢了下来。他们知道李波应该就在前面不远了。
果然,转出了一个红柳林,沿前面一条小道直朝一处山上行去,那山不算高,坡也不陡,两人又俱是良驹,攀缘而上,不算困难。山路缠绕,乱石遮眼,行了一小刻,眼前才忽然豁然开朗,原来是到了山巅。这山位于祁连山北麓,并不算高,跟四处平地比起来,这里就是一个一个高坡。
两人一抬眼,已看到了李波。他的马已歇在一边,人则正在给那个他刚救来的人松绑。那人双手双足都有铁链,身上还捆有几道麻绳。李波先用匕首把他身上的绳子一一割断,又依那铁链连接之缝把铁链撬开。
这里是高坡,正在山巅,没有遮掩。被救来的人是个黄色面皮、长相还说得过去的汉子。
被救的那个汉子双手一拱,嘿嘿一笑道:“多谢李兄和郭兄,还有这位小兄弟。”
郭杰愣了愣,吃惊地说道:“你是邓启邓兄弟?”
邓启笑了笑道:“六年不见了,郭兄弟别来无恙。”
郭杰看了看李波道:“二哥,这是怎么回事?邓兄弟怎么来了?”
李波笑了笑道:“我们先回去吧!不要让弟兄们担心。”
原来邓启是李轨手下尚书左丞邓晓的族弟。当年李轨派邓晓入使长安被李渊扣押。次年李轨败亡后邓晓入朝恭贺。
武德皇帝说:“你称臣于李轨,出使来此,闻其灭亡,而没一点哀容,竟然手舞足蹈来讨我欢心。你不尽心于李轨,怎能尽节于我呢?”于是不但废弃他而不予录用,还不许他离开长安。
去年杨文干事变后,老谋深算的邓晓立刻意识到李唐皇室内乱将起。这是一个让自己重反仕途的绝佳机会,他仔细分析过太子和秦王后得到一个结论,投靠太子。
能够在乱世枭雄李轨手下做到尚书左丞,邓晓当然不是泛泛之辈。虽然只是闲居长安但他敏锐的目光还是很快看出高祖根本无意易储,李建成的地位根本不可动摇。再说李世民麾下人才济济,即便自己投靠也不会得到重用的。反观太子就不一样了,他手下人才不多,自己被重用的机会要大很多。
于是邓晓备了厚礼去求见太子的首席幕僚赵弘智。
赵弘智收了礼物后向太子推荐邓晓为太子舍人。
邓晓顺利地进入东宫后没几天就发现自己错了。因为楚王开府立衙了,东宫虽然比天策府好混,但也没有李承明的楚王府好混。
邓晓经过深思熟虑后又马上和楚王府长史王小胡取得了联系。他向王小胡表示是愿意招一些骁勇之士来为楚王效力。深知李承明心意的王小胡立刻做主答应了下来。于是邓晓就派自己的族弟邓启去酒泉劝说李波等人来长安投靠李承明。
这样做的好处有二,第一李波等人不用再做盗贼担惊受怕了。第二一旦李波等人入了楚王府也就等于和自己一殿为臣,那么自己以后也就不会势单力薄,总是一个人战斗了。
可是不巧的是邓启刚刚联系上李波就被尉迟行的下属顶上了,李波武艺高强,眼疾手快没有被抓住。邓启却很不走运地坐进了囚车,于是就有了前面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