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章废为庶人
刚才在罪己诏上含糊迟钝的封德彝现在却第一个反应过来,抬起头挺直了上身肃容叫道:“陛下,万万不可”
武德皇帝凌厉的目光立时移到了他的身上:“怎么?你封德彝要为这等乱臣贼子鸣不平吗?”
封德彝沉稳地说道:“陛下,傅奕职在司掌天文历法星相,其所释天象或有确实差误,但不应获罪,况且傅某与秦王素无来往,此番也不似为秦王争储而缪解天象。陛下深思,若是傅奕党附秦王,陛下尚且健在,且春秋鼎盛,他在此刻上此奏表,岂不是要陷秦王于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境地?他若是真的为秦王着想,怎肯出此下策?”
裴寂也也叩头道:“陛下,封相所言及是,自汉高祖以下,历代帝王无诛史官者。司马迁著谤书遗世,直斥汉孝武皇帝之非,汉武帝都没有诛杀他。当今皇上乃仁爱之主,怎能为此连一代独夫都不敢为之事?史官地位超然,自古便是如此,纵使触怒人主,亦不可轻诛。今日陛下盛怒之下诛杀太史令,将遗后世不尽之害??????”
陈叔达也点了点头道:“陛下,裴相封相所言乃赤胆忠心之言,纯为陛下着想,还请陛下雅纳”
李渊直着眼睛看了看这两位老臣,冷冷问道:“朕若是不纳呢?”
陈叔达抬头直视着皇帝道:“臣万死,若陛下一意孤行诛杀太史令,门下省将不予副署”
良久,武德沉重地叹息了一声,苦笑道:“罢了,朕不做这个无道的昏君了你们都起来吧,你们说得对,朕不能杀史官,不能给后世开这个例”
他有些心灰意懒地道:“朕的这些儿子们啊,当真个个都是英雄好汉,都巴不得朕早点死了。自古无情最是帝王家,村言俚语,平日朕不信的,不想竟然说得竟一般不差朕真是寒心了,什么‘太白形于日侧,见于秦分,主秦王当有天下’,嘿,直接说朕该让位了不好么?看来世民是真的得人心啊,连老天爷都帮着他来催朕。”
他扭过头对裴寂道:“你这就去趟天策府,问一问世民,要不要朕禅位给他?”
几位辅臣面面相觑,对这道不伦不类的口敕都不知该如何做答,大殿中一时间竟然寂静了下来,气氛既尴尬又诡异。
武德皇帝扫了几个人一眼,问道:“怎么,裴监,连你也不奉敕?”
裴寂浑身哆嗦了一下,却仍不知如何做答,迟疑着道:“这??????”
一旁的陈叔达再次开口道:“陛下,太史令所言不过是虚妄之词,陛下怎么能治罪秦王呢?况且现在天策府外数千禁军枕戈待旦,秦王满门只怕已经是胆战心惊了,陛下若再出此言臣估计秦王只有已死谢罪了”
武德默默听毕,半晌方开言道:“好罢,朕就听你陈子聪一次。裴监,你还是去一趟西府,带上傅奕的这份奏表给他看看,问问他是怎么想的,告诉他,朕就在两仪殿,等他明白回奏”
裴寂这才长长出了一口大气,叩头道:“臣领敕”
又过了良久,李渊终于苦笑了一声:“行了,你们回去吧封德彝留下。”
几位辅臣自大殿中走出,人人都情不自禁地擦了一把汗,因傅奕上表而险些引发的一场政治危机,总算在众臣苦口婆心的劝谏下滑了过去。可是皇帝单独留下封德彝又是为什么呢?
大殿里只剩下李渊与封德彝以后,李渊来回踱了两步,缓缓开口说道:“德彝,今天晚上你辛苦些,拟三道敕。”
封德彝躬身称是。
李渊回到御案后,端起上面的茶盏来喝了一口,说道:“第一道敕,裁撤天策上将府,原府中所属吏员,一体归并东宫三省六部御史台九寺五府十二卫重新任职,明诏天下,令相关人等不必惶然,赏功罚过,朝廷自有法度律令,勿须多虑。若有借机生事蛊惑人心谋大逆者,朕决不宽恕。”
接着他停了一会,又继续说:“第二道敕,秦王世民,自太原元从以来,屡立战功,遂生骄纵逆父背主之情状。前次克洛阳,所得财务宝器,其中饱私囊邀买人心,用心险僻。自开天策府视事总兵以来,该王不思皇恩父德,平日里暗藏甲士私结豪俊,更遣宵小之徒窜于河东桊养乌合预图不轨。朕数次宽恩教化而其不能收敛行迹,实负朕恩多矣。朕闻当天下者不得以私情辜社稷,全宗室者不能以小功而掩大害着敕废秦王为庶人,免去其所兼太尉、尚书令、中书令、左右十二卫大将军、陕东道行台尚书令、益州道行台尚书令等职,去其天策上将尊号,苟全性命终身不得离京。”
武德皇帝慢慢透了一口气,又道:“第三道敕,太子建成,素性仁德惠爱,监国多年绩业卓然,着领尚书令,总领政事堂会议。诸臣事太子当如事朕,如有怠慢轻忽,朕当严惩。”
武德说毕,叹道:“德彝,你也不必过于惶恐,朕知道你想说什么。你身在中枢,有些事情两下里都避不开,朕也能谅解。太子仁爱贤德,你放心就是了。这三道敕旨,你回去准备,明早太极殿大朝,朕就要诏示天下了??????”
封伦叩头应是,颤声答道:“陛下若无其他旨意,臣此刻便去中书拟敕了”
武德皇帝点了点头:“去吧”
玄武门禁军屯署之下,编制有左右二屯营,左屯营统领为黔昌侯云麾将军敬君弘,右屯营统领为中郎将吕世衡。常何身任左右监门卫左翊中郎将和玄武门禁君屯署左右屯营将军二职,前者主司勘验文武官员王公贵胄出入宫城的门籍,后者主掌统军兵权。这两个职衔权虽重,但品轶都不高。
常何挥了挥手,家人捧上一个红漆条盘,条盘之内堆着黄澄澄数十枚金刀子,数十名城门郎和禁军校尉顿时两眼烁烁放光。常何与站在身侧的云麾将军敬君弘对视了一眼,微微一笑,对着这些门官说道:“大家都是跟了我多年的老弟兄,自山东便跟着我南走北折东挡西杀,着实不容易。早年咱们大家伙追随蒲山公,后来归顺朝廷,攻洛阳战虎牢平山东,说起来也是几十年的交情了。照说呢,这么多年鞍前马后的,关照提携赏赐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没什么可说的;只是你们一向知道,我是个手上有点钱过不了夜的人,平日出手虽大方,但一口气拿出这许多金子打赏,我就是把二十年的俸米全都拿出来怕也不够。”
接着他嘿嘿笑了两声:“这些金刀子是咱们天策秦王殿下知道你们这些弟兄跟了我这许多年,却一个个还过得颇为清苦,他老人家带了多年的兵,知道吃粮人的苦楚,所以昨日便赏了我这四十刀金子,要我拿来给大家打赏。可是我不能贪冒殿下的人情,说清楚了,这些个金子是殿下赏的,殿下以后要是有什么用得上你们的地方,若是哪个混账东西敢推诿搪塞,我可是不依;话又说回来,忘恩负义的东西,纵然我能饶得了他,众家弟兄能绕过他么?”
站在常府庭院当中的这几十个人,均出身于山野草莽,生计潦倒家破人亡之际才不得已投了瓦岗军,在常何手下前后十余年,如今均在左右监门卫和北衙屯营中担任下级武官,虽说做了官,大多却仍桀骜剽悍,不改亡命习性。禁军规制特殊,不同寻常府兵轮换统制提调,是以常何才能利用职权之便将这些人安插在宫禁宿卫的要害岗位。
当下众人喜笑颜开地谢过了赏,便纷纷上前领金。常何走到一边,对敬君弘道:“这么大的事情,你我二人是将身家性命都押上去了。好在我没有家眷之累,若事败,无非一死而已你老兄此番可是将全家老小的性命都夹在掖下了。”
敬君弘抿着嘴唇沉了沉道:“我们不会失败的”
见常何不解,敬君弘冷笑道:“别忘了,我们此番追随的,是大唐的秦王是在十八路反王割据辗转中未尝一败的秦王??????”
裴寂见这位平日里英武儒雅豪气干云的秦王看完傅奕的奏表后面如死灰,浑身上下止不住地颤抖,竟连奉敕二字都忘了说,也不禁心中有些怜悯。他叹了口气,宽慰李世民道:“殿下不必忧心,傅某是个执拗书生,与西宫素无来往,这一层老臣等平素便知晓的,就是皇上,也不过是说了几句气头上的话,无大干碍的,于今之计,殿下从速拟一份自辩的奏表呈上去才是正经,皇上此刻还在两仪殿坐等呢”
李世民这才从忡怔中苏醒过来,语气苦涩地谢道:“多谢老相国回护周全,世民感激不尽;来人,快快给老相国奉茶”
裴寂摆了摆手:“殿下,茶就免了,臣奉敕而来,此刻还要回去向皇上复命若是殿下能尽快拟就奏表,臣可一并带回两仪殿。若是殿下一时之间难以草就,臣明人再遣人来取。”
李世民诚挚地道:“如此便有劳老相国了,相国关怀照顾之情,世民牢记在心,他日必将有报”
裴寂叹了口气,摆摆手道:“老臣告退了”
送走了裴寂,李世民脸上忧惧惶恐的神色转眼之间一扫而空,转身大步进了偏殿。此时,房、杜、长孙领衔,天策府一干文武重臣都在此候着,见李世民进来,纷纷从席位上站起,以询问的目光追视着这位在接敕之后神色表情只显昂扬却不见颓丧的秦王殿下。
李世民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坐下,然后朗声说道:“方才你们都听得清楚,事情有变。圣上此刻正在盛怒之中,事态急迫,我们须即刻草拟奏表呈送两仪殿。你们有什么想头,尽可道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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