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晚搜罗着箱笼,准备再找出些零碎绸缎,谁知道剩下的不是颜色不好就是幅面太小,翻了半天也没有合适的,想起文莲经常收集零碎布头,于是趁着双蕊没回来,赶紧去了趟文莲那里。
文莲房里却坐着另一个人,沈历在自贡的通房丫头小玉。小玉虽然是明公正道开了脸收了房的,但是由于沈历和姚淑宜都不十分喜爱她,所以一直没有抬姨娘,丫头不是丫头,主子不是主子,翠晚她们碰见时都觉得有些难称呼。好在小玉素来文弱温顺,平时总默默做事,从不多话,所以虽然按姨娘的份例领着月银,却也没有另开屋,依旧在姚淑宜房里做着大丫头的活,只是手底下添了一个十来岁的使唤丫头银桃罢了。
翠晚见了她,不免寒暄几句,小玉听说她是来找鞋面子的,笑说:“我那里还有些颜色布匹,你要是不嫌弃,就给你吧。”
翠晚忙道了谢,跟着到小玉屋里,打开箱子,先有一阵浓郁的香气扑出来,只见里里放着许多布头,其中不少还是整幅的绸缎,另一角堆着一些汗巾、香囊、手帕、包头,种类十分齐全。
小玉轻声说:“大部分都是太太赏的,我针线上不行,白放着可惜了,你都拿去做用吧,还要什么再来找我。”
翠晚被香味熏得有些头晕,忙答应了,小玉察觉她的表情,微笑着说:“我爱熏香,屋子里总是薰了又薰,老爷也说味道太浓,闻不惯。”
鞋面抱回去后,晴雪抱怨了一晚上,直说这堆鞋面薰了太多香,味道浓的让人受不了。翠晚想到小玉衣履间也是这股味道,大概是她闻习惯了不觉得吧,便也没放在心上。
转眼已到了腊月二十四祭灶的日子。刚交黄昏,姚淑宜便领着女儿们烧过黄昏纸,一家人跟定沈历,齐齐来到大厨房内,惠香媳妇领着几个上灶的丫头婆子,早已洗净手脸,恭恭敬敬等在那里。
扬州的习俗,女人不能祭灶。因此一进门,沈历便令姚淑宜和女儿们先回避,自己带着沈应嘉亲自在灶王爷嘴上抹了蜜,跟着点起两只手臂粗的红蜡烛,又在香炉里插了香,沈应嘉怀里抱着准备好的红公鸡,与沈历一前一后跪在灶王爷的画像跟前,嘴里念念有词:“骑红马,上九天,好话多说,多说好话。”沈历拿起桌上备好的烧酒,猛地朝公鸡头上浇去,公鸡受惊,扑棱棱摇了几下脑袋,小圆眼睛里露出惊恐的光芒。沈历大喜,笑说:“嘉儿,你看公鸡头摆的多有劲,今年肯定还要红火!”
两人将糖瓜、糖饼、粉团、江米团子、关东糖、寸金糖、脚骨糖、黑白胶切都摆在灶台前,又放好清水和黄豆,以备灶王爷的坐骑食用,这才重新点香,撤下灶王爷的画像,连公鸡一起拿到院子当中,杀鸡烧纸,一把火烧了个干净,望着轻飘飘飞起丈把高的纸灰,沈历眉开眼笑,沈应嘉凑趣说:“今年纸灰飞的这么高,看来灶王爷很喜欢咱家的供品,上天后肯定替咱们说好话!”
父子俩全部弄完,这才回到内院,姚淑宜早已端正好一桌酒肴,娘儿们正站在门外等着沈历父子。沈历放眼望去,但见太太端庄,女儿美丽,儿子挺拔,心中不由得乐开了花。
一家人围着圆桌团团坐下,姚淑宜领着女儿们挨个给沈历敬了酒,沈历兴致上来,看看姚淑宜,笑着说:“太太,今儿高兴,自家人也该热闹热闹,不然就让文秀、文莲两个来唱个曲?”
文秀是李姨娘房里的大丫头,生的白皙清秀,又是一把好嗓子,沈历喜欢热闹,先前在家时曾经让文莲、文秀、文桔还有周姨娘的文花一起学唱南曲小调,又请了一个老乐户教几个女子弹琵琶、月琴,学了一年有余,文秀聪明伶俐,唱的十分好,又兼她认得几个字,会看唱本,越发觉得比其他三个都出息,所以在沈家的大小丫头中,头一个要数文秀最得沈历青眼。
姚淑宜旧家出身,最是看重地位尊卑,沈历要丫头们学唱曲时她已经很不情愿,觉得唱曲之类是下三流的人才学的,又怕丫头们看了唱本歪了心思,将来带坏了儿女。只是当初拗不过沈历,只得学了,如今听见要在一家老小面前唱曲,更是觉得别扭,勉强笑道:“老爷,一家子团聚,欢欢喜喜说说话却不好吗?再说那些曲子也听了许多遍,没什么有趣的。”
沈历不以为然,到:“一年也就腊月、正月有些空闲,一家子坐在一起正好图个乐,又何苦自己拘泥,白不得乐。太太,依我说你也放宽心怀,听她们唱唱曲弹弹琵琶,却不是轻快些?”说着吩咐文桔去叫文秀过来。
不多时文秀果然抱着琵琶来了,沈历又叫文莲拿了月琴,两个对坐在席前,一人赏了一攒盒酒菜吃了,跟着拨弦弄索,莺声呖呖地唱了起来。
沈历虚虚靠在椅背上,只觉心旷神怡,不由得微微闭了眼睛。姚淑宜心中虽然不满,听了几句也觉甚是好听,渐渐也不说什么。沈应嘉和双瑶姊妹在川里时,沈历常叫了唱曲的来家里弹唱,所以并不觉得稀罕,玉娘一向诸事小心,并未露出特别欢喜的神色,秋娘还小,看见热闹自然高兴嬉笑,唯有双蕊兴奋异常,一直在心里盘算着得了机会就央求母亲,要屋里的丫头跟着学学。
正在热闹的关头,忽然听见门外一阵锣鼓声,万福匆匆走进来回报说,有一起送灶神的花子来到了门上,吵嚷着要进门表演。沈历一时兴起,也不与姚淑宜商量,直接就叫将酒席摆到外院卷棚内,又让家里人都在倒座里呆着,从窗户眼里看花子送灶神。
姚淑宜心中不快,索性不管。沈历便叫双瑶:“你娘腾不出手,你去招呼吧。”双瑶见桌上席面已经半残,于是命令下人找来一张小小的方桌放在卷棚内,桌上只是一色泥金碟子盛着各样干鲜果子,正中大盘内摆着秋天时醉下的大肥螃蟹,专供沈历和沈应嘉下酒。
女孩子们听说要看热闹,自然高兴,挤在倒座里叽叽喳喳说个没完。双瑶也依样摆了席面,上了一壶金华酒,又命惠香媳妇烧了一个暖锅,配好各色荤素小菜,一家人围炉坐着,只等着看戏涮锅。
姚淑宜瞟了双瑶一眼,道:“老爷说的话,你真听的紧。”
双瑶只是笑着不吭声,姚淑宜不多时自己也笑了,说:“罢了,一年只一次,由着你们爷俩闹吧!”
“锵锵锵”几声锣响,一个鼻子上抹了白的花子开始吊场,说了几句笑话,引得女人们都笑了,跟着一个花子扮成老头,另一个扮成毛头小伙,演了一出市场上吵架的戏码,姚淑宜正看得热闹,忽然文莲走近,悄悄说了句话,姚淑宜一下变了脸色,怒道:“怎么,老爷让她们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