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宁道:“知道此事的人绝对是信得过的人,断不会有告发之说。更何况,秋大哥并不是囚徒。当地的官员早些年又与秋家有旧,不但不会找他麻烦,出些什么事也会尽量包庇,这也是秋大哥决定回到良丘县的原因。而这次,却突然东窗事发,且来拿人的还是直属于兵部的人,定的罪又是这样大。”
梦澈道:“你的意思是,朝廷有人故意害他?难道还是因为二皇子的原故?”
珞宁点了点头:“也只能这样解释。只是,二皇子之事已过经年,秋皓并非什么重要人物,怎会招致这样的大祸?”
梦澈道:“你这么一说,我也觉得奇怪。也许秋皓会知道当中的原因。”
珞宁道:“秋大哥怕是也不知。朝中风云变幻无常,许多人大祸临头都不知道是因何获罪。”
“叮叮咣咣”的声音渐渐传来,珞宁撩开车帘瞧了瞧,但见不远处山体相连,一望远际,山势虽不算极高,但却十分陡峭。那声音就是从这片山中央传来,显得格外寂寥。
不同于这边的一片苍白,山的另一边,冰雪被凿开,露出褐色的土地。远远望去仿佛是被生生撕开的一道伤疤。
无数苦力,就在这片严寒之地卖着劳力,却得不到丝毫回报。因为他们都是流放于此的犯人。生,要将所有的力气献于此;死,枯骨也要留于此。
每个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最后的下场,所以在他们的脸上也已看不到丝毫的生气,只知机械地干着活。等待着死亡的人,还什么生气可言?
甚至连这里的官差们都是一副死气沉沉的模样,仿佛是地狱中的鬼差,漠然地审视这一切。
只有当谁干得慢一些,他们的鞭子便会挥出,用皮肉上的疼痛催促偷懒的人快快干活。
又或者,有倒下的犯人,他们就走过去,探一探鼻息。
若还有气,少不得又是一顿抽打,仿佛那鞭子下根本不是什么人,而是低贱的畜牲;若是气绝,那么该庆幸,终于得到了解月兑。然后那些官差就会像拖死猪一样地将其拖开,抛到不远处那片满是尸骨的山谷下。
黑暗已笼下。灯实在太暗,只能勉强照见周围的一小片地。
收工的鸣锣声已响起,秋皓将沉重的锤子放到指定的工棚里,然后拖着饥寒交迫的身子,跟着大伙一道到了简陋的棚寮外排队等饭。
寒风吹来,骨头似乎都已成结了冰。他哆哆嗦嗦地伸出饭碗,可是稀薄的面汤一落到碗里,蓦地一沉,冻得僵硬的手来不及使劲,“哗拉”一声碗翻,饭洒。
立刻有官差喝道:“碗都不会端,不想吃饭了就走,别浪费粮食!”
“手太僵,端不住”,他颤颤微微地弯下腰,行动缓慢得像是垂暮的老人。拾起已被污泥染脏的碗,道:“行行好,再给添一碗吧。”
那语气像是乞讨者,哪里还有半分当年城主的威严。
不吃,挨不过这寒冷之夜。尊严、傲气统统都被埋葬在雪冰之下。
“这里物资短缺,每人每天的饭都定了量,再给你一碗别人就没有了。看什么看?告诉你,别在老子面前摆你城主的谱。当年七皇子、八皇子被流放到这里,还不是乖乖的听老子的话?去去去,再忤着,老子的鞭子就不客气了!”
秋皓看了眼冒着热气的锅,然后缓缓地转身,一步一步蹒跚地向睡觉的工棚走去。
和衣躺在床上,他睁着眼茫然地望着周围的黑暗。
今天是结束了,可是今天的结束只是意味着明天痛苦的开始。
明天之后呢?明天之后还有明天。如此往复,不死不休。
早知如此,当初还会贪恋那一丝丝的财富吗?若没有私自转移财产,也不会被定罪流放,更不会妻死女离。
原来,还是错了。
秋皓的眼中忽然就淌下了泪,流出时滚热,但才淌过脸颊就变得冰冷冰冷。
淌着泪,不知何时渐渐地沉入梦乡。
还是梦好,梦里没有彻骨的寒冷,没有无穷无尽的苦活。只生死相隔的爱人,只有远去不复再见的孩子。
可是忽然之间,他眼睛睁开了。因为他听到了琴声,丝丝缕缕,动听而熟悉。难道是梦么?但若是梦,为何这琴声如此真切?若不是梦,这种苦寒之地怎么会有琴声传来?
工棚中酣声阵阵,同室的人睡得很沉,似乎根本听不到琴声。
秋皓翻身坐起,推了推身侧的人问道:“哎哎,你听到琴声了吗?”。
回应他的只有粗重的酣声。即便白天再如何累,也不至于睡得如此沉吧。秋皓心中不解,趿了鞋走了出去。
屋外是一片平坦的坡地,雪并未铲去,灰白色一片,反射着莹莹的绿光。
绿光就来自于珞宁。他盘膝卧坐于雪地上。身前是琴,没有琴身,只七根莹绿色的琴弦,静静地浮现在他的面前。手拨弦动,于是琴曲就旖旎于空旷的四野。
他缓缓地抬头,额前的碎发被风拂开,露出金色的六芒星的印记。而他的身后是梦澈,铃铃的声音轻轻地响起,绵长而悠远。她笑道:“宁,人来了。”
珞宁抬眸,微笑。笑容中有一丝歉意,他道:“对不起,秋大哥。珞宁来迟了。”
“珞宁,你……你竟然是暮雪国的人。”六芒星、闪光的琴弦,这是琴魂师特有的标识。而琴魂师,只出自于暮雪国。
暮雪国,那个被誉为半神的国度,琴乐的发源地。过去,只要是暮雪国出来的人,无论曾经是什么样的身份,在别国人看来都仿佛是来自于天堂般只有艳羡的份。
可是后来暮雪国却发动侵略战,短短数年间吞并三国,连楚灵国、碧海国、蒙西国也险些遭受灭顶之灾。
多少人家破人亡,多少战士埋骨沙战。
仿佛只是一昔之间,半神之国就变成了魔鬼的化身,成为了所有人心中的噩梦。
而十七年前的那一战之后,暮雪国便闭门锁国。其他的国家再也看不到暮雪国人的身影,更没有人再听到过琴魂师绝世的琴曲。
万万没想到的是,这个相交了多年了的好友,竟然是琴魂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