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公子道:“因为我曾是父皇最宠爱的儿子。父皇一直未立太子,就是因为他原本属意于我,而楚灵国历来的规矩,太子非嫡必长。我即非嫡亦非长,自然也就遭到诸多朝臣的反对。父皇不得已,只将嫡位空悬。再者,自古以来凡被贬皇子,皆要囚禁于特定地点,不许其与外界接触。而我当时虽被贬,但却是自由身。或许也因此,让他们误以为我并未真正的失宠。甚至是最有可能是立为储君的皇子。当然也就不惜代价地想要除掉我。”
上弦月问:“那后来呢?为何其他几位皇子都接连获罪,而你却能活下来?”
九公子冷冷一笑,道:“当初我回楚城时,大局已定,这条小命也就显得无足轻重。更为重要的是,他当了皇帝后,二哥、三哥、四哥、五哥、七哥、八哥先后获罪,未几全部死去。这当中事实如何,不需明说,大家也心知肚名。而他,虽为皇帝,如此残害手足,也已引得底下议论不休。正因为如此,他需要我活着,不仅要活着,还封我为王,赐我锦衣玉食,以显示他是多么的爱护幼弟,多么的手足情深。可是事实呢?他对我根本不放心,在我的府中布满眼线。一举一动都逃不过他的监视,稍有不慎便会有杀身之祸。所以我只能放浪形骸,整日纵情声色。对他而言,这样的弟弟才不会有威胁,而我也才能夹缝求生。”
他说得言简意赅,可是当年,一个孩子面对如此复杂的时局,隐下一切刻意地伪装,以假面示人。这当中的酸楚又有谁能了解?
上弦月道:“难怪你会有如此大的变化,若非是我认得你身上的那面玉牌,绝不敢相信你就是当年的楚星昕。”
九公子苦笑:“我确实不再是当年的楚星昕,现在我是以混出名的九公子,皇室中有名无实,时时需要提心吊胆过日子的九王爷。连晚儿和晨儿都救不得的九王爷!”
上弦月道:“当初秋老爷获罪是因为受二皇子的牵连,可是后来他已经削为平民,却还遇祸事,这难道跟你有关?”
九公子道:“不错。只因当年,秋皓对我的照顾有佳,所以惹来他的记恨。否则他堂堂的一国之君,又岂会盯着一个小小的城主不放?虽然我第一时间就得知晚儿和晨儿的事,可是我只能装作不知道。否则只会为她们带来更大的不幸。”
上弦月忽然冷冷地道:“胆小鬼!”
九公子一愣,继而连声苦笑:“不错,我是胆小鬼。一个无能的胆小鬼,只能躲在女人的裙底下装糊涂的胆小鬼!”
上弦月道:“当初你还是个孩子,所以需要收敛光芒。可是现在你已经长大了,难道还要如此过一生?”
九公子道:“不如此还能怎样?我只是一个无权无势的王爷。这是我的命运,我挣月兑不得。”
“命运?”上弦月冷笑:“什么是命运?如果说命是天生的,那么你生在皇族享受涛天的富贵这是你命中注定,后来所要面对的种种争端,也是你命里注定。而‘运‘,上为云,缥缈而虚无,只有儒弱的人才将失败归于这‘虚无’;‘运’底为‘走‘,意为一切都是靠自己走出来的。如果你只抱着命中注定,却不去走自己的路,那么你永远只是命运的傀儡,而非命运的主宰。”
“小猴子……”
上弦月不等他说,又接着道:“你过去怎样,我并未亲身经历,或许无法体会。我只知道,如果我是你,绝不会再叫自己活得如此窝囊。谁欠我的,我必要他加倍奉还;我关爱的人,我也要竭尽全力去救。所以我才会留在颂音阁,因为我要救晚儿和晨儿。我不能看着她们在那种地方受罪,最后被折磨而死。我不允许我爱的人受到伤害,哪怕他是皇帝也不行!”
她的语气中有着不容人反驳的坚定;清亮的眸子中透着一股子冽凛之气。这神态,就像是多年前,面对狐灵时,她毅然挡在珞宁身前时一样。
直到许多年后,这神态,这场景,这一句一句,依然深深地刻在楚星昕的心上。他常想,若是当年没有重遇她,没有那一晚的对话,命运或许又会是另一种模样。
九公子在直直地盯着她,只觉得她的脸虽还一如从前那样丑陋,可是神态中所散发的气质却是如此的与众不同。
他也有爱的人,也有想要守护的人,可是后来呢?母亲就死在他的眼前,他救不得;二哥被陷害,他也救不得;那个名为主仆,却待他如子的螭吻,他也保不住,只能放他离去……
那么以后呢?是否也会有更多他想爱却不能爱,想留却不能留的人呢?那样的人生,岂非太过悲哀?
“可是又能如何?”他喃喃地问,问自己更像是在问她。只是一介空头王爷,无权亦无势,即使有心又能成就何事?
上弦月一时无语,方才那席话不过是她冲动之下所说。可是这世上许多事,道来容易,做来却是千难万难。他堂堂男子,尚且不知,而她不过是一名弱女子又有何良策?
见她愁眉,九公子却是朗声一笑:“好了,小猴子。这事不该你操心,你也莫多想。晚儿和晨儿我也会想法子尽量去救,这颂音阁不是你的呆的地方,趁早还是离开吧。今夜已晚,我先回去,以后再来找你。”
他走了,一走出亭子,步履又是踉踉跄跄,嘴里哼唱着不知名的曲调。
上弦月就站在那里,看着他摇摇晃晃的身影一点点地被黑暗吞没。而他的人生就真得笼在这片黑暗中挣月兑不掉吗?
“我没想到你会跟他相认。”梦渊不知何时已站在她的身后。
“我也没想到会跟他再相认。”上弦月并未转身,目光依旧凝视着他离去的方向,尽管那个身影已消失不见,她的心却隐隐地难过了起来。是为听到的故事,还是为那个如今已变为九公子的童年好友?
“梦渊,我想帮他。”没有任何思考,话就冲口而出。
若是没有相认,没有今晚的这番长谈,也许她还能冷淡地看待一切。可是现在,怎么忍心,看他独自面对那一切?怎么忍心让他在独自忍受黑暗?怎么忍心,看当年的楚星昕死去,变成陌生的九公子?
梦渊道:“你帮得了他吗?”。
简单一句话,却轻而易举地将她神思收回。夜风吹来,她忽然打了个冷颤,不明白为何忽然会生出那样的念头。待此时清醒,方自嘲一笑:“是呀,我又有什么本事去帮他?晚儿和晨儿的事就够我操心了。”
抬眸凝视处,但见一月西沉,夜已深。她将面纱戴上,打了个吹欠,跟梦渊招呼了一声后走出亭子准备回到初蕊小榭休息。
为了避开婢女、误入此间的嫖客,她择了条人烟稀少的小径走。越走越暗,灯光、人声早已不见,周围寂静得只听得到她自己沙沙的脚步声。
未走多远,却见前头幽暗小径上有火光若隐若现,隐隐中又闻女子压抑的哭声传入耳。
幽暗的地方,即悲且哀的女人哭,闻之不禁另人心头一颤。
上弦月足下一滞,不自觉地想起,不久前听婢女们说过,颂音阁中多有枉死的女子,死后灵魂不散排徊于此。莫非,半夜哭声就是枉死的魂在泣?
“梦渊!”饶是她胆子大,但到底是个十七岁的少女,此时、此景、此声,又如何不惧?只能下意识的去拉走在她身侧的梦渊,可是手却握了个空,梦渊已化烟离去,幽暗之地只剩下她一人。
而上弦月的心却在这一刹那间平静了下来——梦渊即然离开,只说明是有人靠近,即是人当然就非鬼。她又有何好怕的?
可是这么晚,又是谁在这里哭,哭得如此悲切?
她,慢慢地走近。
月光如水,蒙胧的树影在夜风下抽噎般地地颤抖,仿佛也被哭声所感染。婆娑的树影后,现出一个假山,火光就在假山后一闪一闪。她正要上前一窥究竟却在此时闻听一个女子尖锐的声音道:“你好大胆子呀,竟然敢在这里祭奠!呸,半夜三更的撞见这事,真晦气!”
与这声音截然相反的是后一个声音,柔柔怯怯中还夹杂着哭腔:“夜萱姐姐恕罪,菡笑不是有意冲撞,只是想祭一祭已亡人。姐姐千万不要告诉夫人。”
那尖锐的声音又变得扯高气扬:“别姐姐姐姐地乱叫,我们小姐何等身份的人,你也配?”
“菡笑唐突了,姐……小姐恕罪。”然后又有“砰砰”的闷响声,显然是磕头的声音。
上弦月心头一动,她当然已认出那个声音是绿汐!那么她半夜祭拜的人又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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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刚接到编辑通知:明天开始上架。辛苦了那么久终于有点回报了,很开心,也希望大家能一如既往地支持。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