珞宁道:“几位小姐及夫人能喜欢梦澈,也算是梦澈的荣幸。”
自那一日在柳府见过之后,张晋云太喜欢珞宁的琴声,所以第二日便派人将他和梦澈请到府中居住。珞宁正想跟他多攀些交情,自然也不会拒绝。至于梦澈,其实最不耐烦的就是和孩子们在一块,可是这一回为了帮珞宁,竟也愿意耐心陪国公府的几位千金小姐们玩耍。张晋云高兴,府中的女眷自然更欢喜。
正在这时,店伙计端酒奉上。
“来,咱们尝尝此间的酒如何。”柳亦真虽贵为御用乐师,但此时却毫无架子,亲自筛酒。
珞宁轻抿了一口,赞道:“好酒。非但甘醇,且还有股淡淡的梅花香。饮此酒,不禁叫人想起雪落红梅的美景来。”
店中的伙计此时尚未走,闻言插话道:“这位公子真是好品位。此酒名为梅香露,以冬节落于梅瓣上的雪化水酿成,是以入口清凉,又有梅的幽香。”
张晋云笑道:“看来珞乐师非但是琴中圣手,还是酒中仙人。别人都道我张晋云爱酒,却不知我饮酒最为挑剔,向来只饮三种酒。其中一种就是这梅香露。饮此酒,直如赏花,怡然陶神,妙不可言。所以今日明为赏景,实乃是月复中酒虫做怪。”
珞宁道:“在下只具备饮酒之名,却品不出酒的意味,饮酒也只如黄牛饮水,终非名饮。
似国公这般,方才可算是真正的酒中仙。珞宁敬国公、柳乐师一杯”
他是直白的称赞,可是叫人听着温暖窝心,决没有半分被奉承之感。
三人成席,边饮边谈,不知何故却又谈到琴乐之事上。
却听柳亦真:“下个月宫中将选拨御用乐师,以珞乐师的琴艺若去应选必能技压群雄。如何,珞乐师可愿意与亦真做同僚?”
珞宁笑了笑道:“珞宁闲云野鹤惯了,若是做御用乐师怕是受不了那种约束。至于同僚嘛,我等前些时候由琴作媒,结下不解之缘;今日又把酒论知交,相聚一堂。难道说此种交情还不如同僚之谊来得深吗?又何必过多的拘泥于那些?”
张晋云抚须笑道:“珞乐师是世外之人,世俗之利难以羁绊。亦真老弟,你就莫勉强他了。况且他若是进宫,必将受用于御前,到时我若想再听他一曲可就不易了。”
柳亦真道:“晋云兄说得也是。御用乐师虽看着风光,但许多时候伴君如伴虎,时刻都是如履薄冰,事事小心。但即使不想争个御用乐师的位置,进宫去看一看倒是可以的。”
他说着转目看向张晋云。
张晋云道:“皇家对乐师晋选十分重视,先由底下的官员选出部分出色的,最后在宫中献演,由陛下亲自勾选。我跟亦真老弟也要也出席,到时可以带一两个人。珞宁乐师就不妨同我们一道去,就当是见识见识。不过你可以放心,只要你的琴音不响,陛下是不会选中你的。”
若是能进宫,或许就能见到秋家姐妹。想到这一层,珞宁便欣然同意。
直到夕阳西下,上弦月一行人方才打道回府。快到楚城街区之时海旭和海岚先行告辞离开。楚星昕与上弦月同乘一车,离颂音阁尚有一段距离,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车行得极慢。
上弦月还不及多问什么,楚星昕已先开口道:“海旭已答应会尽量撮合我和海岚公主。”
“什么,他这么快就同意了?”虽然今日上弦月看出海旭与楚星昕二人关系处得颇为融洽,可是却未想到仅只一天之中就能达成协议,未免有些太快。
楚星昕道:“快么?海旭是个聪明人,该果决的时候决不会迟疑。”
上弦月道:“可是仅一天的时间,他根本对你了解不深,又如何放心把海岚公主许给你?”
旁的不说,单只楚星昕这些年来在都城中的风流名声,朝中家世稍好一些的官员都不愿将自家的女儿许他为妻。更何况是碧海国的皇子?即使要挑人,也该多作考量才是。
楚星昕道:“你当真以为他们兄妹之间的感情如此深么?若海岚不是海皇最宠爱的女儿,你以为海旭会愿意跟她走那么近么?此番前来联姻,若海岚选中的夫婿有权有势,只会加强海皇与楚灵的关系,这对海旭而言并无太大的好处。但若是我情况便完全不同。我需要倚仗他,他亦需要倚仗我,我们二人之间为求自保必会形成极深的牵连。换言之,若我将来对他无用,至少对海皇不会有大的帮助。所以,这桩联姻若成,无论我将来是得权还是失势,对他来说都有利而无害——你为何不说话了?”
上弦月苦笑:“我还能说些什么?你们一个个都如此精心筹划,每一步算计也是如此精准。还需要我多说么?我只是觉得海岚太过无辜,成为你们利用的对象。而我无疑也成了帮凶。”
楚星昕道:“无辜?身在皇族便再没有无辜二字。这是生下便已注定的命,由不得自己选择。就好像我,好像海旭。若没有后天的种种事端,又岂会有现在的步步为营?心机,是在水深火热中磨练出来的。至于你,是我将你牵连进来的。其实楚城并不属于你,这里有太多阴谋算计、尔虞我诈,不像弓月城,民风质朴、生活单纯,甚至连冬季的落雪都那么纯净。只可惜我再也回不到当初了。所以小猴子,我希望你能代替我过那样的生活。”
他说话的时候语气那么的淡然,眼神却又是那么的忧伤,连那微锁的眉头的都这般叫人心疼,让上弦月忍不住就伸手去抚他的眉头。可是,再如何也抚不平他眉中的忧伤。
她说:“为什么回不去?只要你愿意,你可以跟我一起回弓月城。还有晚儿、晨儿,我们仍然像小时候一起。高兴了就一块唱歌;不高兴了就大吵一架。闲的时候,就让珞宁教我们弹琴;饿了,就叫梦澈做好吃的点心给我们。没有争斗,没有算计,简简单单地过我们的生活,远比在楚城这看似繁华却冰冷的地方要好得多。”
她尖指暖暖的,触到他的眉头,那股温暖就从眉头一直传到心上。
他拉下她的手紧紧地握着,无关风月,只像儿时那般单纯。他说:“很美的生活,想想都觉得真幸福。可是小猴子,我回不去了。那个人不会轻易地放过我,我回到弓月城也只会连累到你们。就好像秋皓,他根本不具任何威胁性,可还是为人所不容。人生在世,其实很多时候,身不由己啊。我不能选择命,只能努力地走好,保护好自己的命,也尽量地保护好我所在乎人的安全。”
窗外,夕阳已沉下,车内的光线也是晦暗不明,看不真切二人的面容,只能看到大概的轮廓。
上弦月沉默着,像是忘记了语言。但许多时候,无声反倒胜有声。
帘外的光线又渐渐明亮了起来,车随之停下,外头传来车夫的声音:“公子、小姐,颂音阁到了。”
车帘撩开一条缝,便露出颂音阁辉煌的灯火,将暗夜都映得如白昼。
“我先回去了。”她道了一声,正要下车,却又被楚星昕喊住了:“小猴子,你可以不必再呆在那种地方了。”
上弦月道:“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我已经决定竞选御用舞师。你的身份敏感,一个不慎及有可能危及自身。而我则不同,一个民间来的丫头没有太深的牵联,若搏得张贵妃的欢心,借她免了晚儿和晨儿的罪比你插手更合适一些。”
楚星昕道:“可是你自己呢?你的脸……”
他担心,因为他知道这世上以貌取人者居多。若是知道原本以为的倾国美人的面容竟是如此丑陋不堪,必会大受震惊。而上弦月也会被指责为欺骗者,下场如何,不言而喻。
他未说完上弦月已接着说:“这么丑,怕吓倒人是吧?呵呵,这点你可以放心。我的容貌不能在一般的人面前露出,可是在张贵妃面前倒是无妨。你该知道,女人不怕丑女,只怕比自己更美女子。只要救出晚儿和晨儿,我自会有月兑身之法,到时就能离开这里回到弓月城。”
她已经考虑好了,并且后面将要遇到的一切都已预想好了,且那法子也是可行之策,楚星昕也不便多说什么。只道:“我虽不能救出她们,但已托了宫里一些与我有些交情的总管打理,她们姐妹二人不会受太多的苦楚。”
上弦月道:“如此就好。我先回去了,你不便再露面就莫下车了。”她说着已重新戴上了面纱。
转身,车帘大开。车内光线是晦暗不明,外车却是灯火明亮。而她逆光的身形显得如此赢弱。
楚星昕心中无端一痛,又道:“那毕竟是肮脏之所,你要处处小心,莫叫梦渊离你太远。”
上弦月回眸一笑:“心自清明,何必介怀身处何地?反之,心若肮脏,便是在再圣洁的地方也干净不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