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弦月足下一顿,打了个笑脸对那引领他们的管事太监道:“公公且慢走,醉舞想去如厕。”
管事的太监媚笑着道:“无妨无妨。正好走累了,咱们且等一等就是。茅房就在前头拐角的地方,咱家叫人领你去。”
倒不是这太监好说话,只因上弦月的身份已今非昔比。虽然她只是个编外的乐师,但毕竟顶着“御用”二字,若有朝一日被哪个极有权力的大臣选中,收为后室,那可更是贵不可言。所以这样一个小小的太监头儿,自然是能巴结就提前巴结了。
上弦月道:“多谢公公。那茅厕,醉舞来时瞧见过,知道方向就不劳旁人带路了。公公且等一等,醉舞去去就来。”
说罢福了一礼,匆匆离去。
如厕当然只是一个借口,她的人影刚刚转入前头的拐角处,便已有人从阴暗中闪出。
夜然深浓,月华格外清亮,勾勒出楚星昕挺拨的身形。浓烈的酒气隔着月色直冲入鼻,上弦月皱了皱眉头,道:“你饮了多少酒,这样冲人?”
楚星昕道:“不多饮些如何能装出贪杯之徒的模样?放心,我的酒量早已练得千杯不醉。倒是你,眼神还挺尖,一下子就看出是我。”
上弦月淡笑一声,又看了看周围,确定四下无人,这才压低了声音道:“今晚的事到底是怎么回事?”
楚星昕道:“怎么,莫非你以为那些人是我派来的?”
上弦月道:“当然不可能是你。时机不到,你决不会做那些的事。如若今晚他真有什么三长两短,明日天下的局面也不是你能驾驭得了的。连我都知道这些,你当然更清楚。”
楚星昕无声一笑,道:“果然知我者莫过于你。一无权,二无兵,三无财,扔下个皇冠来也没有那么大的头戴。”
上弦月道:“所以我问你,可知那事是谁主使的。?”
楚星昕道:“不知。”
上弦月眉头一敛:“不知?”
楚星昕道:“你真当我是神仙,万事皆晓?能在他的身边布满暗杀者,幕后主使的来头必然不小。可惜呀,若是那一刀真的刺在了他的身上,不知会有什么样的结果。”
“结果如何,多想也无用”,上弦月话锋一转,道:“你看到珞宁了吗?他是怎么进宫的,你可知道?”
一路之上心思不宁,皆因珞宁而起。可是再寻他时,却不知他去向何处。唯一能问的只有楚星昕了,他刚才一直留在宴会上,应该注意到他的去向。
楚星昕道:“我看到了。刚才珞先生一直站在宴会那里等你,你一去颇久,我又一直忙着就应付海澜公主,所以未来得及跟他说多什么。况且,此时此地,也实在不宜与他相认。等到我抽出身来时,他已不知去向。我也知道你肯定会问起珞先生,所以也特意留心打听了下。听说珞先生此番是受张晋云的邀请,以张晋云门下客身份入宫来的。张晋云虽是个武官,但向来爱琴如命,能跟珞先生结交上也在情理之中。”
上弦月道:“即是张晋云的门下客,想来珞宁就该住在国公府了?”
知道了他的去处,想找他自然是容易多了。
楚星昕笑了笑,道:“你这么急做什么?珞先生既然也看到了你,以他对你的在意,还怕他不会来找你吗?”。
楚星昕没有说错。
上弦月才回到颂音阁,崇华夫人就告诉她,有位气度不凡的公子等候她多时。按理,现在不是她接客的时间,可是崇华夫人竟破例允许那人进入。在看向上弦月时,眼神中也溢满了笑。叫上弦月恍觉,她根本不是当日那个逼良为娼的狠毒女人,而是和蔼可亲的长姐。
上弦月也不及多想,只觉心跳骤然加快,顾不得接受颂音阁中姑娘们的道贺,就匆匆往初蕊小榭奔去。
珞宁就在屋中,细细地审遍屋中的每一个角落。干燥白晰的手抚过桌上的每一本书——兵书、诗经、琴谱,都是她日常最爱看的书,如今也依然保持着原有的习惯。
窗边的琴桌上摆着一把琴,虽然她不能时时奏琴,却总爱在这个位置摆上一把琴。因为她曾说过,就算不能奏琴,只要每天睁开眼的时候,能看一看阳光洒在琴上的样子,就会特别高兴。
梳妆镜前,桃木梳随意地放着,梳杈间还留有几根青丝。
珞宁拾起青丝,眼前便已闪现在出她梳头时的模样。从小到大,她最爱让珞宁替她梳头。每每趴在镜前,那安静的模样,像极了猫儿。
“砰”门忽然被推开,她就站在门口处,喘着粗气,显然是跑得过急。因为是逆着光,看不清她的脸,但那熟悉的身形,熟悉的气息,除了月儿还有谁?
珞宁就站在屋中,站在那一片明媚的烛光下,对着她一如既往的微笑。他说:“月儿,我来带你回家。”
“珞宁……”话才出口,声已哽咽,眼泪不自觉地想要淌。
自出弓月城,一路之上受过的苦;到了颂音阁时所受的委屈;面对复杂的局势所必需保持高度紧张的压迫感……一切的一切,原本并不觉得有何特别,却在见到他的那一刻,竟都汇集到一起,结成了一片朦胧的雾气溢满了眼眶。
而她却还固执地睁大眼睛,极力地不让眼泪淌出。她就直直地凝视着他,问道:“你还要月儿吗?”。
珞宁的心在疼,说不出的心疼,脸上的笑依然不曾离去。他笑着说:“只要月儿还要珞宁,珞宁永远愿意守在月儿身旁。”
柔和而明亮的烛光下,他的笑容那么的温和,叫人看一眼就深陷其中,再难自拨。
“珞宁”上弦月如倦鸟归巢般飞扑入他的怀中,眼泪终于不受控制地挣月兑眼眶,淌在他衣襟前,渲染成一朵朵小水花。珞宁的心跟着一酸,仿佛她的泪已透过衣服,透过骨肉,溶入他的心上。
他的手白皙而干燥,一如从前般轻轻地抚摩着她的头顶,轻轻地道:“月儿乖,莫哭。珞宁来了,再不会叫你受委屈。珞宁带你回家,回家……”
话到最后,他的声音竟也不自觉地哽咽。
“月儿,跟珞宁说说你这些日子都是怎么过来的。”虽然珞宁刚才已见过梦渊,也已从梦渊那里听过上弦月这几个月发生的一切事情。但他还是想听上弦月自己来说,不为别的,只因想叫她说出来。因为他知道,他的月儿向来心思极重,许多事总爱放在心里。这虽是原于一种自我保护,可是保护过了头,往往只会叫自己变得过于压抑。所以必要的时候是需要释放一下的。
上弦月点了点头,在他身旁坐下,将这段日子发生的一切事情原原本本地道了一遍。也包括自己的所思、所想。她虽不是个会轻易相信人的人,但在珞宁面前她却能毫不保留的道出一切。这种信任,除了长久形成外,更多的或许是一种别样的情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