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猴子……”临死之时,还能看到她的幻影,这算不算是老天的厚待?
楚星昕这想法才刚刚闪现,便又觉得身后有一股无形的力将自己连同马一道托了起来。他回首,看到的是一片白色的烟雾——轻薄、湿润、亲切。
紧接着那片白雾越扩越大,与沙尘纠缠在一道,也笼在所有兵士的周围。像是施了法术一般,马不再惊嘶,前蹄一跪,垂着卧于原地。惊恐的士兵们也不再四散奔逃,软绵绵地倒在地上,像是忽然之间就睡着了一般。
须瘐,风停尘散。乌云亦已散去,天空又恢复晴朗。方才的一切似乎只像是一场梦。
梦,确实是梦。所不同的是,那场风尘是真实的,做梦的是那些士兵们,躺倒了一片,尚还沉浸在梦中。
楚星昕模了模额头的冷汗,尚还有些后怕。他道:“小猴子,所幸你及时赶到。否则我手下的几万人,连同我,怕都要葬身此间了。对了,你为何会突然到此的?”
自从那晚无意中听到张晋云和柳亦真的谈话,知道楚星昕有难后。上弦月便和梦渊一路追赶而来。其实在风尘刚刚起的时候,上弦月便已赶到。眼见大军突然被冲乱,上弦月情急之下看到那两个打柴的樵夫抱作一团缩在山边上——他们是此地的居民,自然有应对这种恶劣天气的方法。
上弦月心思聪颖,立时就明白,这风尘虽来势汹汹,但绝对不会太大。只需要像那两个樵夫一样保持安静,便能以静制动。而楚星昕一行人因不熟悉此间,风尘一起,自己先乱了阵脚,又碍于视线不清,所以极易踩空跌落悬崖。而梦渊造梦,叫那些惶恐不安的士兵们倒下睡觉,自然就可解决眼前的危难。
上弦月简单地将自己听到的一切向他道了一遍后,道:“此番出征,凶多吉少。不,是必败无疑。大猩猩你可想好对策了?”
楚星昕苦笑连连:“退,便是抗旨,他更有理由来惩治我。我别无选择,只能进。”
他说着,转眸扫了眼那些尚还留在梦乡中、横躺在山道上的士兵——用这些的兵去战,他实在不敢想象会有怎样凄惨的结局。
上弦月道:“我和梦渊不远千里赶到此,为得就是阻止你们去送死。”
楚星昕道:“我知道。可是我不能。”
上弦月问道:“为何不能?”
楚星昕道:“你觉得我能走得了吗?即使我走了,这数万军士又该如何?我上战场,或许必败无疑,可是我若离开,楚星国便会陷入极大的危机。”
“你是说……”他虽未点清,可是上弦月早已明白,道:“他不惜来牺牲你,你又何苦还管他的天下?”
楚星昕道:“你错了,他虽是楚灵国的主宰,但楚灵国却不是他的独属物,这天下是属于万民的,绝非是谁的私有物。不错,他不是仁人,却绝对是个明君。若说,他是善钓者,那么我则他放下的饵,带着这些老弱残兵去征战。而张晋云是鱼杆、是鱼线。三者相互配合方可钓到大鱼。若是中途饵掉了,那么鱼杆做得再精良,握杆的手再沉稳,鱼也始终不会上钩。蒙西这条奸滑的鱼若不上饵,接下来便会掀起波涛巨*,到时我们楚灵便会遭受大的灾祸。”
他说得确实在理,可是上弦月却越听越急,道:“可是他要牺牲的是你难道你就心甘情愿的被他牺牲?”
楚星昕仰头长叹一声,道:“否则,又能如何?即使我逃,又能逃到哪里去呢?”
上弦月沉默了。
风还在吹,轻轻地拂动她的轻纱长裙。她转过了头,避开他的眼睛。不为别的,只是不忍心看到他目中的悲凉。
头一次从他的眼中看到悲凉,上弦月心中有说不出的难过。
可是转过头,看到的只是万丈深涯,难见其底。上弦月仿佛觉得自己的心也已沉到那深涯底下,找不到回来的方向。
手,他的手,沉稳有力。在上弦月的肩膀上拍了拍,道:“不必感伤,此战也未必就没有回旋的余地。你看我,尚能谈笑应对,你又何需如此?”
回眸,对上的是他满面的笑容。
笑容淡然中却又蕴藏了许多的无奈。
他又道:“月儿,你回去吧。”
上弦月道:“我回去,你自己去上战场?”——去赴那场死亡的盛宴。
楚星昕道:“倒也不是必败无疑。更何况有因才有果,当初即是我未考虑周全,以致惹火上身。如今所有的苦果都该自己去品尝。”
上弦月道:“但当初若非是我,你又岂能轻易与海旭攀上关系?更不会与海岚定亲,自然也不会惹楚星晖猜疑。所以,我亦有不可推卸的责任。”
楚星昕道:“傻月儿,你又何苦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再说了,无论怎样,事情都已经走到这个地步了。再追究以前的事,也已毫无意义。你乖乖到楚城等我,或许不久之后便可听到我凯旋的消息。”
凯旋?带着这些老弱残兵去迎战敌国的精锐之师,何谈凯旋?
上弦月一瞬不眨地望着他,然后淡淡地道:“我不走。我跟你一起去”
风在吹,她的声音被风带走,落在他的耳中,却是一字一顿,锵铿有力。
什么是真正的朋友?
真正的朋友,即使是明知凶险也愿意相伴走过。不离不弃,并肩前进。这便是真正的朋友
风在吹,吹酸了他的眼睛,叫他突然有种想落泪的冲动。
泪尚未落,却已消失在风中。可是心底的那滴泪,早已淌出,且一发不可收拾。
他道:“月儿,战事凶险,此一去,九死一生,你难道就不怕吗?”。
上弦月笑了,明朗的笑,一如往昔。她道:“不怕。”
楚星昕望着她,俄顷放声一笑,道:“好我楚星昕能得此良友,不负此生。今后我们不但是朋友,还是战友,并肩作战,不离不弃”
风在吹,拂在脸上,清泠泠的。可是心头的热却怎么也吹不散。
牡丹是百花之王。怒放在花丛中,群芳为之失色。可是再美的花若无人来欣赏,也是浪费花期。
雨,轻轻地弹,惊散了夏署,也使得御花园中多了几分寂廖。这里虽是风景秀丽,可是皇家的花院,却非一般人能靠近的。而时常出入此间的宫人们都各司其职,无甚闲心来游玩。后宫中的嫔妃们则忙争宠,多也无暇来赏景,所以往往也容易忽略近在眼前的美景。
雨,缠缠绵绵,丝毫没有要停的迹象。青石板的缝隙中积起水洼,倒映出灰暗的天空。
一双粉色的绣花鞋就在这时踩过水洼,惊散水中的倒影。晶莹的水渍湿了鞋面,主人却毫不在意。慢慢地往小径的深处走去,最后就停在那片牡丹园前。
许久了,久到雨都已停下。绣花鞋的主人却始终不曾离去。粉色的裙裾在凉风中不住地荡啊荡,手下还撑着把伞,似乎未发现雨已停。
叹息。有叹息声落下,随风飘向远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