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扇窗子并未完全打开,那汉子身材虽然瘦小,但比起窗子打开的部分终究还是太大了些,登时将一扇雕花木窗撞得粉碎。
窗外有个男子的声音朗声说道:“承蒙道友手下留情,青龙在此谢过。手下之人如有唐突之处,还望莫要见怪。”这两句话说得不卑不亢,意思很明白:不错,我的手下却是出言不逊,扫了你们首阳派的面子,但是人已经被你打了。现在我谢也谢过了,罚也罚过了,就算把人带走,也没什么不妥当的。
江小雨只闻其声未见其人,心中觉得这人礼貌之中带着几分傲气,一定不是普通人物。随着一众食客追到窗边向外看去,只见街市上人来人往,那二人在这顷刻之间便已消失无踪,仿佛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不由得心中骇然——那人带着一个伤者怎么能走得这样快,难道他的身法比竹子叔还要高明?
长衫老者原本作势欲追,听到“青龙”这个名字,心中大惊,不由得愣在当场。他知道当今魔道的魁首是一个名为魔宫的组织。魔宫之中自宫主之下有左右护法,四方使者,五行分舵。这青龙便是四方使者中的东方使者,在魔宫中的地位仅次于宫主和左右护法。他亲身前来麟州城一定有重大图谋,却又为了一个属下暴露身份,这里面难道有什么惊天阴谋不成?
那醉汉却满不在乎的嘟囔道:“这天魔手用来隔空取物倒是方便得紧啊。嘿嘿,方便得紧。”
江小雨心中释然——原来对方只是用了特别的功法。她就说嘛,这世界上怎么可能有人的身法快过竹子叔。
听到“天魔手”这三个字,长衫老者却是心头狂震——莫非那青龙竟已练成了天魔九式!不会的,传闻那天魔九式乃是魔宫最高的修炼心法,那老魔头怎么可能轻易传给他人?他心念急转,偷眼去看那醉汉,只见他仍旧不紧不慢自斟自饮,丝毫没有追击的意思,心中更是大为奇怪。
按道理来说,仙魔不两立。首阳派乃是名门正派,门下弟子遇到魔道中人,就算不上去拼个你死我活,也应该立刻回山报讯才是。怎地这人还能如此悠闲自得?若说他不知道青龙是魔道中的重要人物,那根本是不可能的事情,难道自己听到的那个传言竟然是真的,首阳派真与魔道有什么暧昧不明的关系不成?
一时间,他心中也不知转了多少念头,表面却没有显露出来。虽然他一直在山中潜修不问世事,却也知道首阳派这样根基深厚的修真大派,不是自己可以随便质疑的。当即转身折了回来,抱拳道:“在下海天派慕容天,不知道友如何称呼?”
那醉汉眯着双醉眼,拱拱手含混不清地道:“首阳曲流觞。好酒啊好酒——”话音未落,又是长长一个酒嗝。
慕容天脑他无理,心中略感不快。但想到海天派是他与兄长新创,本就比不得首**基深厚。再说自己此番又是有所求而来,正是小不忍则乱大谋。这醉汉修为精深,想来是首阳门下的紧要人物,自然不能随便得罪。
想到这里,慕容天洒然笑道:“小二,拿壶好酒来,我与曲道友同醉!”
江小雨眼珠一转,连忙把那醉汉对面,翻倒在地的椅子扶正,对慕容天乖巧笑道:“老神仙爷爷请坐。”
慕容天手捻长须,温声赞道:“女娃儿真懂事。”
江小雨略低下头,抿着嘴角羞涩笑道:“老神仙爷爷过奖了。”说完便一溜烟儿跑开了。
见到此情此景,江复生从心里往外打个哆嗦——九年零十一个月的人生经验告诉他,每次他姐露出这种表情,就表示有人要倒霉了。
慕容天哈哈大笑,端着自己桌上没吃完的饭菜,在曲流觞对面坐下。不多时,小二端上一只精致小巧的酒壶来,赔笑道:“这是咱们醉仙居最好的酒,名叫‘杯莫停’,您老慢用。”
慕容天只见那壶底作莲花纹饰,壶盖如同一片碧绿荷叶,最难得的是纹理分明,几可乱真。一颗晶莹剔透的珠子,如同露水点缀在叶面上,便于向内装酒时提起壶盖之用。
“唔,这壶倒是很精致,咱们海天派也该弄几把来撑撑场面才是。”慕容天心里盘算着,伸手去拿酒壶。冷不防对面伸过一只手来,抢先将酒壶提了过去。
曲流觞将酒壶凑在鼻子前面,眯起眼睛深深吸了口气,赞不绝口:“好酒,果然是好酒。真不愧‘杯莫停’之名。”
“曲道友,这酒可还能入口吗?”。慕容天笑吟吟问道。
曲流觞恍然惊醒,抬眼看看慕容天,再低头看看手中的酒壶,面露为难之色。万分不舍地将壶嘴慢慢倾向慕容天的酒杯,一缕清澈的酒水流入杯中,只倒了六七分满,便立刻停住。只见那酒水色泽碧绿清透,在雪白的细瓷杯中散发着淡淡的冷清幽香。
慕容天举杯笑道:“不瞒曲道友说,鄙人此次是代表家兄慕容海,前来拜望贵派林掌门,还望道友引见。”
“掌门师兄正在闭关,你上山也见不着他。”曲流觞头也不抬,从腰间模出一只紫红葫芦,将整壶“杯莫停”倒了进去,酒液倾尽还要晃晃壶底,直至涓滴不剩。
由于之前已经想通了其中关节,再次受到冷遇,慕容天不怒反喜,心道:这姓曲的嗜酒如命,只要从“酒”上着手笼络,有他相助,自己此番前来首阳所图之事,说不定会一举成功。想到此处,慕容天举杯就唇,只觉那酒水入口时冷冽清淡,落入月复中便化作一团热力,回味甘醇且暖洋洋的甚是舒服,不由得越发欣喜无尽。
江小雨在旁边看着心中好笑——原来所谓的修士就是这个样子,也会蹭酒蹭饭,也会欺软怕硬,跟普通人也没什么不同嘛。
曲流觞塞住葫芦口,心肝宝贝似的抱在怀里,起身说道:“慕容兄慢用,在下先告辞了。”想是因为从对方那里蹭了一壶好酒,说话也客气起来。
慕容天没料到他说走就走,话音未落人已经出了醉仙居大门,急忙起身问道:“曲道友,不知林掌门何时出关?”
曲流觞头也不回,摆摆手道:“我又不是掌门,我哪儿知道他什么时候出来?”
“呃……”慕容天想不到他翻脸不认人,不由得愣在当场。只见他走得摇摇晃晃,步子迈得虽慢,速度却十分快,只一愣神功夫便已不见踪影。下意识的想要追上去,忽然发现衣角被人拉住,他低头看时,只见方才给自己让座位的女娃儿,眨着大眼睛脆声道:“老神仙爷爷,您还没结账呢。”
“这个……”慕容天被那双明亮童真的眼睛看得老脸发热,转头向等在一旁的酒保道:“一共多少钱?”
酒保搓着手,满脸堆笑道:“成惠十三两三钱银子,余下的零头小的做主给您老抹了。”
“多少?”慕容天声音徒然升高,模在荷包上的手僵住了。
小二颤声道:“十、十三两三钱银、银子,本来还、还有十八个铜子儿……要不您老也一块给了吧。”
“我给你令堂!”慕容天心里暗骂,深深吸了口气,勉强维持着道骨仙风的模样,干笑道:“小二哥怕是算错了吧?老夫前后加起来,也只叫了一碟小菜、二壶酒而已。”
“没算错啊。”小二扳着手指计算道,“您老第一次叫的一碟薯条和一壶酒是十八个铜子儿,后面叫的这壶‘杯莫停’是十两银子。”
慕容天倒抽一口冷气,惊异道:“一壶酒十两银子?你们这是……”黑店啊!慕容天废了好大劲儿,才把最后三个字吞回肚子。
正是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他兄弟二人初创海天派,盖楼宇、建道场、内里装潢、外面排场,哪一样都要大把银子来填。平时两兄弟恨不能把一个铜板掰成两半来花,这一壶酒就要十两银子——他心疼啊!
小二诧异道:“这‘杯莫停’从第一天开始卖,就是十两一壶,整座麟州城的人都知道的。哦,您老是外乡人吧?没关系,下回您再来就知道价钱了。至于另外那三两三钱银子,您老看看,咱们这窗子撞塌了一扇,桌子碰坏了二张,另外摔碎了四只青花瓷盘、一只彩绘汤碗、一只青釉酒壶、两只白瓷酒杯,还掉一块菜牌……”
那小二口齿伶俐,一长串话说下来,真如同绕口令一样,绕得慕容天头脑发昏,心知如果自己要想维护海天派的名声,那壶酒钱无论如何是赖不掉的,不过其他东西——慕容天福至心灵,温声道:“小二哥,那窗子和其他东西并非老夫……”
听他要赖账,江小雨立刻把手一拍,满脸崇拜之色看着慕容天,说道:“那些东西是老神仙爷爷捉妖人的时候弄坏的。我亲眼见到,老神仙爷爷好厉害呢!”好吧,那块菜牌是她弄下来的,不过既然有冤大头在,这损失总不能她来承担,她可是立志要做奸商来着。
江复生在旁边小大人儿似的背着手,郑重点头。
“呃……”慕容天修行了大半辈子,第一次发现普通人比魔道妖人更加难缠。他肠子都悔青了,只怪自己千不该万不该,听说这醉仙居菜肴新颖、价格便宜量又足,就此上了贼船。
见慕容天呆呆出神,小二试探着叫道:“老神仙?”
“我不是老神仙,我是老神经!”慕容天心中悲愤莫名,面上却还要做出一副和蔼可亲的表情,模出银子交在小二手中,千叮万嘱道:“你拿好啊,千万别掉了。”
看着慕容天笑得比哭还难看,江小雨心里得意的笑——这就叫死要面子活受罪呀。
小二将慕容天送出门外,朝着他的背影殷勤叫道:“您老慢走,有空常来啊!”
眼看着慕容天脚下一个踉跄,江小雨拍拍江复生的肩头,感慨道:“所以说人生有时候就像是在刷牙,你以为自己手里拿的是洗具,其实更大的那个是杯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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