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那边静默下来,间或能听到“叮咛”几下杯碟触碰的轻响,江小雨猜想,应是有人在饮茶的缘故。
片刻之后,林舞儿似是平复了情绪,缓声说道:“二日前国色天香园送来请柬,说是麟州三秀于蝶园设赏花宴,邀请城中的风流雅士,同为我家小姐接风洗尘。小姐言道‘宴无好宴,须得早作准备’,于是特意重金请人为此填写了新词。”
江小雨知道,这“麟州三秀”是麟州城教坊之中,最顶尖的三位乐坊坊主。正是“同行是冤家”,如今这城中要新开一家歌舞坊,坊主又是有名的才女,她们想给对方一个下马威,杀杀她的锐气,倒是也在情理之中。所以这次赏花宴上的所谓“风流雅士”,才华如何暂且不提,却一定是全麟州城最有名气的大嘴巴。
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若是文絮儿这一次能技压群芳,于她和落玉坊而言,无异于最好的广告宣传。宴会之上难免吟诗唱词,这次两边只怕都是卯足了劲儿,要好好比拼一场。江小雨所想不通的是,这些风花雪月的事情,她为何会来求大哥帮忙?
只听林舞儿继续说道:“那人虽然无甚名气,文笔却着实不俗,又是胡管事亲自推荐,小姐便放心将润笔之资给了他。本来那人今日该将新词交给小姐,可谁知……谁知他今日竟忽然不知所踪。”
江泓讶异道:“那人是何来历,难道连胡管事也找不到他吗?”。
“胡管事说那人是他的同乡,小姐得知后,立刻去寻胡管事。”林舞儿愤愤地道,“直到这时我们才发现,胡管事在房中留了封信和银两,说是对不起小姐,也不告而别了。枉费小姐一向待他不薄!”
说到这里,她忽地用力一顿秀足。江小雨只觉耳中“咚”地一声巨响,忙把瓷瓶从墙上拿开,揉着嗡嗡作响的耳朵一阵苦笑——不愧是跳舞的人,腿上真有力气呀。
这样偷听实在太危险了,但江小雨想起楼下还有两名修士,她雅不欲动用真元力惊动二人,只得又将瓷瓶放回原位。不过这次她加了几分小心,没敢贴得太近,只听林舞儿语带悲音,道:“此刻落玉坊已是人心不定,还有那趁火打劫、落井下石之人……奴家与歌儿姊妹二人俱是初来麟州,人生地疏,除了公子,实在不知该去向谁求助。江公子,求你帮帮小姐吧。苏沁……苏沁分明是想要逼得小姐,在这麟州城中无法立足。”
听她这样讲,江小雨不由得心生疑窦。林舞儿口中的“苏沁”便是麟州三秀之首,也是国色天香园的园主。落玉坊于半日之内发生了这么多事故,自然不会是巧合。但为何林舞儿会一口咬定,是苏沁在背后主使?
麟州城靠近封神台,既是千年名城,又是本朝龙兴之地,被称为故京,与如今的京城合称双京。且勾连海路,交通便利,繁荣程度与因商而兴的东都相比,也毫不逊色。这样一座大城中的娱乐行业,绝不是某一家乐坊可以独自垄断的,所以才会有如今三秀并立的局面出现。苏沁又怎会偏偏对落玉坊赶尽杀绝呢?
墙那边,江泓似乎也有此疑问,道:“你如何肯定此事与苏大家有关?”
“这……这件事……”林舞儿踌躇片刻,粉拳在掌心啪地轻捶一下,似是下定了决心般说道,“罢了,便是小姐骂我也说不得了。公子可还记得小姐说过,她为何要将落玉坊搬至麟州城?”
江泓道:“絮儿说她义母本是麟州人氏,生前唯一的心愿便是落叶归根。”
“公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林舞儿轻轻叹了口气,道:“其实十数年前,落玉坊本就开在麟州城中,如今落玉坊所在之处,便是当年的旧址。当年我家老坊主,是被国色天香园的旧园主,施诡计逼走的。如今小姐重开落玉坊,那苏沁自然不会善罢甘休。本来我们已经多加小心,带来的全是东都那边信得过的旧人。可谁能想到,胡管事在落玉坊做了四、五年,竟然也会被她收买。”
江小雨暗自点头:这就是了,难怪对方出手如此狠决,原来两家本就有旧仇。从现在的情况可以想见,那位苏大家定是早就开始算计落玉坊这些人了。为了不落人口实,她特意给了文絮儿三天时间准备。同时又找人假扮才子,将这时间消耗掉。
她料定文絮儿会防备外人,便买通她信任之人,引她落入陷阱。只等赏花宴上,麟州三秀各显绝艺,众才子名士交口称赞。届时文絮儿若拿不出一首像样的诗词来,便坐实了她这“东都才女”是徒有虚名,到时候她想在麟州立足,便是难上加难。最后十有八九只能向她义母那样,离开麟州,另寻出路。
只是在江小雨看来,此刻文絮儿当务之急,该是找人另作一首好词,怎地这林舞儿竟跑来求她老哥帮忙呢?思及此处,不知为何,江小雨忽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墙那边,江泓已然开口说道:“可惜吟诗作对非我所长,除此之外还能帮絮儿些什么?你不妨直言。”
林舞儿闻言喜道:“如此,奴家先多谢公子了。奴家见醉仙居中悬挂的几幅诗词,有‘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天生我才必有用,千金散尽还复来’这四句,可称得上绝妙好词,不知是哪位才子所做,江公子可否代为引见?”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江小雨哭笑不得——说来说去还是抄袭惹的祸。当初她只想给醉仙居加点人文气息,哪成想会有今天这种情况出现?不过这姑娘也真识货。那四句是李白写的,能不好吗?
过了半晌,江泓依旧沉默不语。林舞儿诚恳地道:“奴家是低三下四的歌伎,原不敢奢求公子相助……”
“不是因为这个。”江泓打断她,道,“你且先回去,这件事情交给我吧。”
听着林舞儿欢天喜地的告辞离去,连脚步声都比来时轻快了许多,江小雨的怨念爆发了——敢情不用他浪费脑细胞,答应的可真爽快!
耳听见有脚步声来的自己包房门前,江小雨猛地拉开房门,不等江泓开口,便对他把手一摊,道:“哥,这件事你就别难为我了。你也知道那四句诗,是我从一个老酒鬼那里听来的,现在也不知那人流浪到什么地方去了,就算我有心帮忙,也找不到他呀。”
倒不是她不想帮忙,问题是她已经穿越到这个世界十几年了,偶尔背几句名言名句还没问题,但完整的诗词实在记不得几首了。这时候让她帮人写诗,还要扣题应景儿,她有百度大神傍身还差不多。
江泓似是没有听到她在说些什么,默默从她身旁擦肩而过,走入包房之内。江小雨下意识地关了门,愕然转身,发现兄长正定定的看着自己,不由得心里发毛,讷讷道:“哥,你没什么吧?”
她话音未落,江泓便徒然出手,双手按住她肩头,沉声道:“小雨,你我兄妹一场,你也莫要再瞒我了。你老实告诉我,其实你口中那些‘外乡人’、‘老叫花’、‘流浪汉’根本就不存在,其实那些诗词,都是出自同一人之手,是也不是?”
这些话字字犹如雷霆,震得江小雨大惊失色——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她借尸还魂的身份穿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