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絮儿美目含忧,道:“絮儿听闻,燕侯府上最近来了一位女客,只知道是从京里来的贵人,身份如何便不得而知了。”她知道江泓不是鲁莽之人,做事定然有自己的理由,故而既不提小茗跳窗之事,也不追问前因后果究竟如何,只无头无尾说了这么一句,提醒他行事要小心在意。
江泓心下感动,轻声道:“絮儿,谢谢你。”
两人正在含情脉脉两相望,肉包忽然把脸埋在爪子里,娇羞地:“喵……”江泓顿时悔得肠子都青了——他错了,他早就该把这只小猫妖,炼成丹药吞了才对。
江小雨忍着笑在猫儿头上揉了一把,扯扯兄长的袖子,道:“哥,你不是有东西要给漂亮姐姐看吗?快些拿出来吧。”
有人出来打圆场,文絮儿暗暗松了口气。她早从林舞儿处得到消息,知道江小雨指的是,明日给她在赏花宴上用的诗词,对江泓诚恳道:“今次絮儿用人不慎,倒叫公子为我费心了。”
江泓从怀中模出一封书简,推倒文絮儿面前,道:“絮儿莫要客气,先看看合不合用。”
文絮儿打开信封,抽出诗简,只见上面的字迹棱角分明,一笔一画,大开大阖,看起来颇为生硬,不似普通文人所书,不由得愣了一愣。
江泓先前根本没见过诗简上写了什么,这时跟着投过目光。他一直认为这首诗是竹子所做,修真之人不擅书法也是平常事,故而见了这生硬的字迹毫不意外。他哪里知道,这字是江小雨用左手写的,不生硬才奇怪了。
文絮儿只看了两行,便不由自主樱口微微开合,无声默念起来。江小雨只见她目光中似有感触,不多时便露出少许失望之色;一遍念完时,变作若有所思;少顷垂目重又看去,一双美目中疑惑渐去,了然中又显出几分好奇来。
江小雨心中暗自赞叹:这女子果真聪慧非常。她盘算过了,在未来那场食神大赛之中,醉仙居或许可以奇招略出风头,但毕竟不是长久之计。想要这种优势持续下去,他们所需要的,便不再是一个类似于食神比赛的契机,而是一个在麟州城中上层人群中,具有影响力的宣传伙伴。于是江小雨便把目标定在了,这类人最喜欢去的娱乐场所——歌舞坊。
难得的是,江怀这次非但没有反对,还由着她参与其中。其实如果不是考虑到老爹接受能力有限,她觉得青楼效果可能会更好。当然,为了不被家法伺候,她也只敢在心里想想,一个字都没敢提过。
常言道“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既然林舞儿自己求上门,江小雨当然把落玉坊列为第一选择对象。她今日随江泓过来,一来是想看看林舞儿等人的功底如何,二来则是想考校一下文絮儿其人。江小雨自信可以为文絮儿提供许多好点子,使落玉坊更加兴旺,但她所能做的,也只是提供点子而已,至于是否接受,就要看文絮儿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如何了。另一方面,江小雨有本事给文絮儿每天讲一个故事,足足讲够一千零一夜,但若真论起填词作曲,她连一句也憋不出来。如果文絮儿在这方面没有出色才干,那一切都是白搭。如今结果令她十分满意。
江小雨得意地笑,直把文絮儿笑得心里毛毛的,不知她在打什么鬼主意。只是文絮儿素来大方沉静,心中虽然忐忑,却面色不变。她收好诗简,侧首向江泓道:“不知那位先生,是否尚有其他吩咐?”
江泓顿了一顿,见江小雨没有接口之意,便道:“暂时还没有。”
文絮儿赧然笑道:“倒是絮儿心急了。”这时一个青衣小婢走进来,向江氏兄妹行礼后,对文絮儿道:“絮儿姑娘,梅字间的客人要走了。”
原来落玉坊内的包厢以花命名,所谓“梅字间的客人”指的便是那神秘的绛衫少女。对方身份不凡,文絮儿自然要去相送,对江泓道:“公子先稍坐,絮儿去送送那位贵人便来。”
江泓道:“我们也该走了,只剩一晚时间,絮儿莫要再耽搁了。”文絮儿心中一动,想起林舞儿的话来,知道有些事迟早要做,拖也无益。她心下暗自叹息,面上却依然微笑,对江小雨道:“江小姑娘若是喜欢看戏,不妨常来坐坐。絮儿真的很想多听听,你那些新奇有趣的想法。”
江小雨自是欣然应允。待文絮儿走后,她三两下将没吃完的吃食塞进食盒,抱起猫儿,对江泓道:“哥,可以走了。”江泓却伸手向对面椅上一指,道:“不急不急,再坐片刻。”
怎么不急?外面马上有热闹可看啊,再坐片刻就错过了。江小雨见兄长端坐不动,端着一盏茶慢慢吸着,急得坐立不安。只可惜她所在这间包厢的窗子虽然临街,却瞧不见落玉坊门前的情景,有心想到外面去看,却见兄长脸上直如写着“不许胡闹”四个字。
她知道江泓为何不愿现在离开。文絮儿此刻去送的“贵人”,应该便是那绛衫少女。她从京中来,说不准还是皇亲国戚,自己为肉包削了她的面子,谁也不知会引来何种后患,自然是能不见面就不见面,只盼她这过路神仙,最好能快些离开麟州。
“罢了罢了。”江小雨颓然坐下,暗道:“咱们不露面,她就更不想到是我做的手脚,倒也未尝不是件好事。”这样一想,她心中郁气稍疏,点着肉包额头,赌气道:“都是为了你,都是为了你。以后再不听话,我就把你送给刚才跳楼那个丫头,叫她把你吃掉。”
肉包扭过头去,有恃无恐地:“喵……”
又过了约有一盏茶的功夫,江泓才起身,迈着方步向外走去。二人才出了落玉坊大门,便又在暮色中,见到一幅众星捧月的场景。“星”依旧是一众才子名士,“月”自也还是那绛衫少女。江小雨心中好笑——这才叫“命里有时终须有”呢,忍不住满怀期待,朝那两匹拉车的大白马看去。
小茗正立在马车边上,伺候那绛衫少女上车,忽地心有所感,眼角余光一瞥之下,发现江小雨躲在人群中笑颜如花。小茗虽不知自己的冰丝网是被江小雨收去,但也认定那网子是因她而失,见了她这副眉开眼笑的样子,越发恨之入骨。她心念一转,低声对那绛衫少女道:“小姐,那贱丫头带着猫妖出来了,要不要奴婢……”
她话未说完,只觉肩头忽地沉重无比,搭在她肩上那只纤纤玉手,仿似变成了一座大山。耳中只听一个娇女敕的女子声音,森然说道:“你那张破网丢便丢了,这件事以后不准再提。”话中直指她企图借主人之手,报复私仇。
小茗被说中心事,登时惊惧万分。虽然有心解释,但她本就功力低微,又不敢运功抗拒,此刻被压得几乎喘不过气来,更别提开口说话。正当胸口烦闷欲绝之际,肩头压力骤然消失,小茗顿觉胸中空荡荡,喉头一阵腥舌忝,一口血便涌了上来。她强忍着将口中鲜血咽下,抬头看去,只见那绛衫少女已进了车厢,忙拉好轻罗幔、掩上镂花门,低头看到那只脚凳,一股悲意油然而生。
那绛衫少女坐在车厢中,摘下帷帽放在身侧,夕阳的余晖自车厢镂空处,透过罗幔,一点点投在她身上,随着马车行进的韵律,映得她脸色也跟着明暗不定。她靠着车厢内壁,双目微合,回想着方才在落玉坊感觉到的,那一股暴烈至极的火行元力,一双弯眉渐渐皱紧,心中不住思索:想不到那姓江的小子功力竟然如此深厚,他当众施放,莫非是想警告我,休要轻举妄动?哼哼,若非太子哥哥要到你首阳祭天酬神,今日定要叫你吃些苦头。
蓦地里“希律律”两声马嘶,紧跟着轰一声犹如重物落地,车厢猛地向前倾倒。那绛衫少女全无防备,身子一斜,便向着车门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