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国帝京,紫金城内,一个玄衣男人手中提了一只纸袋,踽踽独行。此处已非外臣可以自由行走之地,但这人一身便装,未着朝服,身前无人引导,身后亦无人跟随,着实令人生疑。更加奇特的是,这样一个人,走在大内禁中,竟无一人上前询问。相反的,那些太监、宫女,甚至侍卫远远见了,也都见了瘟神似的,纷纷避开。
前方楼阁后面,传来一阵脚步声。“我说,你小子谨慎些,这东西可是晚晴郡主,特地从麟州带回来,要献给太后娘娘的。若是有个闪失,可仔细你的皮。”说话那人语音古怪,颇有些阴阳怪气的味道,年纪似乎已经不轻,应该是个老太监。
一个尖锐的童音赔笑道:“这个奴才省得,您老就放心吧。”
说话间,一老一少两名太监转过楼角,与那玄衣男人走了个对脸,不由得心中暗暗叫苦,急忙让出道路。
那小太监手中提着一只食盒,低着头退在旁边,双手微微颤抖,却还是忍不住,偷眼去看那玄衣男人。
那老太监则满脸堆笑,一张脸皱纹挤得跟朵菊花似的,赶上前道:“老奴见过总领大人。”眼神中却不乏惊惧之色。
原来这让人避忌的玄衣男人,正是齐国总领都察院长——梁九。
都察院在齐国是一个极为特殊的衙门。都察院除了是齐国的情报系统之外,还总管督察齐国上下一众官员,若有渎职枉法之事,可自行侦查审理,直属于齐帝本人。梁九这个总领都察院长,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就算皇亲国戚,等闲也不愿与之争锋。
如果只是这样,都察院和梁九其人,最多也只是让人敬畏,或者厌恶而已。但除此之外,都察院还有另一项职能,就是总理齐国境内,所有与修真人士有关的事务。这就好像是为都察院,蒙上了一层神秘的面纱,让人看不清那座黑漆漆的院子里,到底有什么秘密。对于自己不了解的东西,人总是本能的喜欢胡思乱想,于是都察院渐渐与阴森、恐怖联系起来,让人避之唯恐不及。
这种情形,梁九早已见怪不怪,略点点头,便从二人身旁走过。直到他走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那老太监才舒了口气,直起腰来。那小太监立刻凑上前,道:“干爹,听说总领大人往日连朝会也不怎么参加,您说他今日忽然进宫,是为了什么事情?”
“总领大人不是忽然进宫。”那老太监摇摇头,低声道,“每年今日,他都要进宫的。”
小太监奇道:“每年今天都要进宫?那是为什么?是和人约好了吗?”。
“你哪来这么多问题?”那老太监屈指在他头上敲了一记,厉声道:“说过多少次了?不该听的不听,不该看的不看,不该你知道的,就一个字儿别乱问。总之你记住,每年的今天,你做事都要小心些,千万莫要行差踏错就行了。”
小太监张张嘴,又想发问,总算及时发现老太监神色不对,只“哦”了一声,心里却暗道:只怕你也不知道,才这样搪塞我吧?
那老太监摇摇头,叹息道:“你这小子呀……在这宫里活着,要懂得揣着明白装糊涂,做个糊涂人,总好过做个明白鬼。我还指望你养老送终呢。”
梁九绕开嫔妃聚居之处,顺着宫墙一路向前,穿过御园,又行了半晌,周遭屋舍渐渐变得低矮起来,形制也不似之前的富丽堂皇。不多时,便连这样的屋舍也变得稀少起来,这时他却依然没有停下脚步的意思。又过了一道月亮门,眼前景物倏然一遍。
一片青翠竹林赫然在目,梁九终于停下脚步,轻轻叹息一声,这才再次举步前行。竹林中央,偌大一片空地上,用树枝围出个小小的院落来。
院中盖有三间草庐,草庐前搭着一座葡萄架,上面青蔓缠绕,凉意袭人。小院的另一侧,辟出一小块儿菜地,旁边甚至还挖了口井,辘轳、吊桶一应俱全。若非远处宫殿露出一角飞檐,任谁都会以为,这是山野乡间的农家院落,哪里能想到,竟是在皇宫之中?
梁九在栅栏门外驻足,良久才幽幽叹了口气,眼中竟然流露出一丝迷茫痛惜之意。
便在这时,草庐中有人说道:“老九来了吗?”。那人声音并不算高,语意也颇随和,但却掩不住一股威严气势,自然流露而出。
梁九回过神来,推开栅栏门走进院子,口中道:“是老九来了。”
“今年你来得晚了。”草庐中一个身着黄袍的男人,架起红泥小炉,正在烹茶。那男人四十出头年纪,两鬓已有些许白发,双眉如刀,斜飞入鬓,双眸如潭水般深不见,底鼻梁挺直,嘴唇微微抿着,显然是刚毅决断,又颇有智谋之人。他听见梁九进来,头也不抬,只伸手指指对面的位置,淡然道:“坐。”
梁九依言坐好,将手中提着的纸袋放下,见面前几案上有三只白瓷茶杯,目光微微黯了一下。
又过了片刻,那黄袍男人,将烹煮好的茶汤分入三只瓷杯中,道:“尝尝看。我还记得,以前你、我、还有小湖,经常一起喝茶。不过那时候,烹茶的人是小湖。”
回想起以前的时光,梁九也是心中黯然,浅尝一口,微笑道:“陛下的茶道功夫,越来越精湛了。”
原来那方才烹茶的黄袍男人,竟然就是齐国的皇帝。
齐帝轻叹一声,看向第三只杯子,道:“我记得小湖答应过,若是有一日我烹出的茶比她的香,她便答应我一件事情。只可惜,终究还是迟了些。”
梁九知他心事,话题一转,道:“臣叫人从麟州城带回了些特别的吃食,今天特意拿了来,给陛下佐茶。”他边说边将带来的纸包拆开,层层叠叠的包裹之下,露出几颗豆面酥糖来。
“这东西是那孩子做的?”齐帝拈了一颗,放在那盏无人的杯子旁边,然后才另外拿了一颗放进口中,喃喃道:“想不到那孩子已经会做吃食了,日子过得真快啊。那件事又被竹子搅合了?”
梁九苦笑道:“谁说不是呢?我只道将他诓住,行事会方便些,谁知那根竹子,竟找了白虎来帮他看孩子。如今那孩子上了首阳山,却交给了曲流觞那个混蛋。哎,说到底,他还是信不过旁人。”
“除了小湖,他信过谁来?”齐帝嗤笑一声,道,“不过不要紧,小雨那孩子今次入不了封神台,三年之后,我们还有机会。那时候他就会知道,名分有多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