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铭烨啊,你长大之后倒是学会不给别人台阶下了。哼,你不给我台阶下,我自己端条凳子下。
钟静好心中怨上了几句,但脸上神情却是未变,手撑着草地起了身,随后款款行了一个礼,“公子,今日穆府少爷迎娶少夫人,园子里热闹得紧。公子您不在园子里听曲儿,倒是跑这儿来欣赏月色么。公子真是好生兴致。”
陈铭烨看着眼前低眉顺眼的伶人,许是唱曲儿的功底在,说话的音调柔软游丝,甚是好听。
钟静好僵着身子,等着陈铭烨接话。但过了半响,面前的陈铭烨显然是瞬间给人点了哑穴,连吭一声都不吭。
钟静好抬眸瞅他,“公子,我就不继续打扰你临湖赏月的雅兴了。我先告退了。”
陈铭烨瞅着她,见她眸子里闪烁着光芒,甚至有些精锐,这聪明的模样却是让他有些陌生的熟悉。他淡淡开口:“你是穆府请来的伶人,为何不同你的戏班子呆在一块儿,却是一人来到这里?”
呵,终于开口说话了。
钟静好嘴角噙着浅浅笑意,“公子,我们戏班子都是在茶室里休息呢,要待到您们这些宾客走了之后,管家才会给我们结算银两。我是在茶室里等候得无聊,就想出来走走。”
“单纯地想出来走走?”
“是。”
“那为何方才我叫你的时候,你却要躲在这圆石之后,不肯出来。”陈铭烨眸子仍是清淡神色,却是有些不依不饶。原本这伶人在穆府中乱逛与他这外人无关,许是方才美酒,此时美景,让他上了酒兴吧。
“公子,这湖边月色可美?”钟静好并不正面回答他的问题,反问道。
陈铭烨略微愣了愣神,淡淡颌首。
“公子您也觉得美吧。”钟静好侧过眸,看着这碎银色的湖面,“自然界是最公平的,它不会因为你身份的贵贱,而少给你一寸光阴或是剥夺你呼吸的空气。而人类社会却是不同,我们有着等级的划分,有着高高在上的主子,有着犹如草芥的平民。礼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一条条的规矩框架都在压制着平民百姓。月色是很美,诱惑着我的心,让我来到这里。而这诱惑却可能让我失去得更多。方才公子您在长廊那端喊我,我心里害怕,出于本能躲了起来,还望公子您见谅。”
“你读过书?”
“读过一些。”钟静好暗自盘算一下,难不成自己说得太好而更让他怀疑了。笑意不减道,“公子,您看,这就是那些看不见的规矩框架。我出身是卑微,连说上几句话都是能让人起疑。想必在公子的印象中,我们这些走南闯北的唱戏讨生活的人,都是粗俗之人吧。”
陈铭烨听着她轻声细语,话语中条条有理,却是让人奇怪,“方才你说你心里害怕,你怕什么?”
“怕坏了您们定下的规矩,失去再次看到月色的机会。”钟静好凝眸看着陈铭烨,脑海里突然想起了六年前在陈府挨板子,廷杖打在脊椎上,那钻心的痛楚至今都忘不了。
“你怕?”陈铭烨挑高了眉头。
“自然是怕。”
“那为何你的神色没有一点的恐慌?”没错,这就是奇怪的地方。方才这伶人初见到他时还是惊慌失措,而随后却是迅速恢复平静,甚至还能够理智地侃侃而谈。
钟静好看着陈铭烨探究的眼眸,心中长长地叹息了一口气。若是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别人,她肯定是惊恐无比的。而你是陈铭烨啊,六年后还健健康康地站在她面前的陈铭烨啊。兴奋高兴的情绪早是将惊恐冲刷得一干二净了。
“我只是见公子你儒雅风度,应该不会同我这一介女流计较,便是想着能和公子您好好沟通,不要告发我。”钟静好双手合十,哀怨着眼神拜托道。
她这套撒娇手法对六年前那躺在病床上的小绵羊准能奏效,而六年过去了,小绵羊病也好了,看多了世面,难免不会有变成大灰狼的趋向。
“正如你所说的,自然界是公平的,我想我也没有权利阻碍你欣赏美景。”陈铭烨沉吟了半响后,淡淡说道。
小绵羊还是当年那只小绵羊啊,真是温柔体贴、善解人意啊。
钟静好心中暗喜,嘴角笑意也掩饰不住,“多谢公子理解,我这就回去茶室,不再打扰……”
“我话还没有说完。”陈铭烨墨眸看着她,声调单一地打断她的话。
钟静好笑容一僵,木讷道:“还没有说完?公子还有什么吩咐么?”
“欣赏美景的确是你的权利,但此刻的美景却是在穆府之中。我作为穆府的座上宾客,我于情于理都不该看着你到处瞎逛而不管,若是你在穆府内出了意外,扰了穆府今晚的喜庆,对双方都不利。这里离茶室已经很远了,夜色深沉,我送你回去吧。”
“啊,不用了,不用了。”钟静好连忙摆手道,她还想着摆月兑了陈铭烨之后,继续去找夏娘呢,“我已经是打扰到公子赏月的雅兴了,怎么敢更加逾越规矩呢。我自己回去就好了。”
她话一说完,脚步就赶紧往长廊方向走了几步。
“你知道回茶室的路么?”陈铭烨却是拦在她的面前。
“知道啊,当然知道啊。”钟静好干笑道,“方才我不是同公子说了么,我是从茶室里出来的,怎么会不知道回去的路呢。”
“既然知道,你为何还走了相反的路?”陈铭烨剑眉蹙起,冷冷地看着她。
“相反的?”钟静好愣道,傻傻地看着陈铭烨的严肃表情,然后脚步转了几下,重新看着草地的分岔口。难道,这分岔口里有一条路是通往茶室的?
不会吧……这么巧?
就在钟静好哭丧着脸发愣时,她的下巴被陈铭烨修长的手指捏住,指尖的力道强迫她转头,对上了陈铭烨的眸子。
“你撒谎了。”陈铭烨冷眯着眼眸,语气渐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