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雪梅走后许久,林月香的意识渐渐地清醒,她抚了抚昏沉沉的额头,挣扎着想坐起来,一直在堂屋中守候的叶雪松听到动静便跑了进来。
“娘,你醒了?”叶雪松欣喜地上前扶住脸白如纸的母亲,让她靠在床头的木板上半躺着坐着。
“嗯,你姐呢?”林月香喘了口气,弱弱地问着儿子。
“姐进城买药去了,让我照看着你们呢。”经此一事,叶雪松倒也陡然之间像长大了不少,说话的语气也不再那么孩子气,他体贴地对林月香说,“娘,你要不要喝点水?”
林月香无力地摇了摇头,想了想忽然指了指床底下对叶雪松说:“松儿,你帮娘把下面那个小木盒拿出来。”
叶雪松闻言,便找了张纸垫着膝盖,跪趴在地上伸手往里面模,好一番模索,才从里面模出一个布满灰尘、比梳妆盒小些的盒子。他拿抹布擦拭了一阵,直到盒子渐渐地露出斑驳的暗红色,才把它递给一直等着的林月香。
林月香接过后把它放在被面上,轻轻地打开,又小心翼翼地从里面拿出一件用红布层层包裹的东西,叶雪松看着奇怪,便小声地问道:“娘,这是什么东西,看你这么宝贝着,又为啥把它放在床底下呢?难道不怕被人拿了去?”
“最危险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林月香小声地答了一句后,慢慢地把包裹着的红布一层一层地揭开,立时一块看上去十分珍贵的玉佩呈现在了叶雪松的面前。那玉佩呈圆形,通体碧绿晶莹,正中刻着一团清晰的火焰图案,上面以一根做工复杂精细的缨络系着,络线与玉佩相接处还有两颗同样晶莹剔透的小玉珠。
“娘,咱家竟然有这样的宝贝!”叶雪松两眼放光,惊叹地轻呼。他从来没见过这样珍贵的东西,也从来没听母亲说过自己家中有这样的好东西,这时见到怎能不叫他惊奇。
“这不是咱家的东西。”林月香的脸色又苍白了几分,她失神地看着手中的玉佩,摇着头幽幽地说。
“咳…”正在这时,躺在里侧的叶凌咳嗽了几声,身子动了动,也从昏迷中醒了过来。
“爹(相公),你好点了吧?”叶雪松忙探着身子望向里侧,林月香也忙一手捏紧了手中的东西,一手轻轻地拍打着丈夫的胸口。
“咳…没事…咳…”望着儿子关切的眼神,听着妻子担忧的语调,叶凌强忍着身上的疼痛,轻轻地摆了一下头,干得结了皮的嘴唇轻嚅了嚅。
“香儿,你…咳…”叶凌待剧烈的咳嗽缓和了一些,才奇怪又担忧地问坐在自己身边一脸苍白的妻子。她不是在织染坊做事的吗,怎么突然回来了呢?看她的脸色特别不好,竟然还躺坐在了床上。在印象中,她可从来不这样的啊,就算是哪里不舒服,她也总是撑着忙东忙西地不停手。
“爹,娘因为担心你急得都晕过去了,也病倒了。”叶雪松忙抢着回答了父亲的问话。
“傻瓜,我这不是没事吗?”。叶凌努力地挤出一丝笑,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妻子,尔后,他望了望房内,没有看到女儿的身影,便有些担心地问儿子,“你姐呢?”
“她去给你抓药了。”林月香说了一句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唉,这孩子,难为她了。”
在叶凌赞同地点了点头后,林月香又继续道:“只是,这巧妇也难为无米之炊。看你这身子恐怕得调养好长一段时间了,咱家剩下的那点钱哪里够啊。我看,”林月香紧了紧手中的东西,欲言又止,脸色变得又难看了几分。
恐怕自己这一说出来,又要惹得丈夫生一阵气了,可是现在也管不得那么多了,除了这个,她再想不出任何筹钱的办法了,总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丈夫就这么躺着吧。
林月香最终咬了咬牙,对着丈夫摊开左手,现出那块泛着光泽的玉佩,小声地说:“我看,咱就先把这块玉佩拿去当了换点银子吧。等咱…”
“放屁!咳…”一声断喝阻止了林月香继续往下说,叶凌一张红肿於青的脸此时更加难看,暴起的青筋在涨红的脸上像一条条的蚯蚓一样盘桓着,通红的双眼狠狠地瞪着妻子,令林月香和叶雪松同时身子一震。长到十二岁,叶雪松以前从来没见父亲说过粗话,更没有冲着人发火,今天却一连两次,而且一次比一次吓人,怎能叫他不害怕。
林月香无声地低下了头,晶莹的泪花滴落在了手中包裹着玉佩的红布上,一点一点地晕染开来。其实她心里也很难过,这是当年捡到叶雪梅时,她身上唯一一件可以证明她身份的东西,是有朝一日她与亲人团聚的信物,真要是把它拿去当了,她怎么对得起养育了十七年已如亲生般的女儿呢?
“放心吧,我不需要什么调养,好好休息几日就没事了。以后再不可提把它拿去当掉的话。”看到妻子难过落泪的模样,叶凌的火气立马消了一大半,心也顿时软了下来,吃力地伸手替她擦了擦眼角。他也知道,妻子不是个见利忘义的人,否则也不会等到现在,家里的日子也早就不会像现在这般清贫。要不是担心他的身体,她是断不会有这种想法的。
“嗯!”林月香轻轻地应了一声,才缓缓地抬起了头,看了看丈夫,又望了望一脸害怕又吃惊懵懂的儿子,重重地叹了一口气后,拉着儿子的手让他坐在床沿上,一五一十地把心中珍藏已久的那个秘密说了出来,听得叶雪松一脸的不可置信。
***
望着手中的一串药包,又模了模口袋中仅剩的那几个铜板,叶雪梅只觉得心中五味杂陈。父亲被打致重伤,母亲急得倒床不起,家中的顶梁柱就这么倒下了,而这一切却都是因为她,这让她既感歉疚又觉担心。他们两个这一病,家中再无任何经济来源,一家人的生计成了难题,而父亲的身体更是一个大难题。若不好好调养,父亲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母亲不知道会成什么样子,那她如何对得起那尚且年幼的弟弟呀。可是她要到哪里去凑钱呢?靠她一人去帮别人做工,恐怕一家人的肚子都填不饱,又哪里有钱帮父亲买药呢?
叶雪梅惊恐无助地向前走着,偶然之间却撇见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身影似在跟着自己,心里便一惊。又是那个卓威,他又要干什么?不过,那卓威发现叶雪梅转过身子看向他时,却忙蹲子整理裤腿。叶雪梅一走,他便也起身跟着走,而叶雪梅一停下,他便又蹲子弄弄鞋,理理裤腿。就这样,叶雪梅反反复复地试探了几次,都是同样的情况,一时拿不准他又要做什么,只得加快了步子往前走。
“哎呀!”在叶雪梅再一次回头看卓威时,身子冷不丁撞到了茶馆门前交谈着的两个男子身上,在对方惊呼一声的同时,她手中的药包也掉到了地上。而当她紧张地回头看身后时,却发现卓威并没有抢上来,而是看了她一眼后,转身走开了。
“对不起!”叶雪梅暂时松了一口气,她转回身对着面前的一黑一灰两个中年男人,弯了弯身子道歉。灰衣男子只对着她点了点头,并未说什么,而那那黑衣男子却是狠狠地瞪了她一眼,才又与同伴继续着他们的谈话。
叶雪梅蹲子去捡地上的药,却在无意中听到他们对话,伸出的手立时一顿。
“你说这岳家老爷要是倒了地,他那个妾室会不会把那大少爷给赶出来?”黑衣男子目无旁人地询问着灰衣男子。
“听说那妾室平常就处处为难大少爷,因为惧着岳老爷,才没敢做得太过。她那点心事谁都看得出来,不就是想把大少爷逼出去,好让她生的那岳家二少爷顺理成章地掌了这个家吗?要知道光那岳氏布庄,一年都不知要挣了多少银子呢!唉,那岳大少爷也太良善了些。”灰衣男子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黑衣男子便又带上几分气愤神色地继续说道。
“是呀,听说自那林员外退亲之后,便没有哪家愿意把自己的女儿嫁给那大少爷,这岳老爷一走,那大少爷怕是要打一辈子光棍啦。”灰衣男子面带着几分惋惜,语气中亦含着几分气愤。
岳大少爷,岳氏布庄?莫不就是昨天那个出手相助的男子?叶雪梅恍然大悟,怪不得总是觉得他有几分忧郁,那无赖也不太把他放在眼里,原来他竟是个受人排挤落魄的少爷,倒与前世的自己有几分相似。唉,任凭你家中就是有金山银山,若是成天过着不被人待见的日子,那还有什么意思呢?叶雪梅想着便有些可怜起了那岳大少爷,又想想自己现在的处境,心中便越发的难过。她拾起地上的药慢慢立起身来,忽然心中闪过一个念头,令她身子一颤。
“不知两位大哥所说的岳大少爷,可是长得高高瘦瘦,脸色有些苍白却总含着笑的那位?”叶雪梅对着那两位中年男子客气地打听着,毕竟自己很少出门,对于外面的世界了解不是很多,她还是想打听清楚一些。
黑衣男子并未开口,只是皱着眉不悦地看了叶雪梅一眼,在他看来,叶雪梅实在太没有礼貌,刚刚无缘无故地往人家大男人身上撞,现在竟然又在这大街之上打听人家少爷。倒是那位灰衣男子并未计较这许多,叹着气回答了叶雪梅一句:“可不是吗,那么好脾性的一位少爷却总是病不离身。但愿那岳老爷能挺过这一关,否则,唉…”他说完摇了摇头,便被黑衣男子叫着走开了,只剩下叶雪梅一人站在那儿独自思索着。
一直以为,这样的生活可以持续下去,却没想到幸福总是短暂的,灾难说来就来,令她不知所措。虽然她曾告诫自己,哪怕喝稀饭吃野菜,这一世也绝不再为人妾,过那昙花一现的日子。可是她却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世的家人受苦,现在爹娘都躺在床上病着,弟弟又极小,当前最急需的便是银子,但凭她一双手,到哪里能挣到足够的银子呢?还有那姓卓的,看来他不会就此罢休,今日把爹打伤了,明日也不知道还会做出什么事来,这要是他派人来家里硬抢,自己如何能抵得过。与其做那待宰的糕羊,日后遭人蹂躏,不如趁早自己做好安排。叶雪梅一想到这儿,脑中便又浮现出了刚才那个令自己都有点震惊的想法——卖身。这是她想到的唯一一个可以快速筹钱的法子。不过,她却不打算随意把自己卖了,而是把对象定为了那个曾替自己解围如今却同样身陷困境的岳大少爷。或许,这是一个一举多得的方法,既可以用卖身的钱救父母,又可以利用他家的势力压住那个卓少爷,还能凭着自己的能力适当地帮那少爷一把。不管怎么说,自己是个女子,心思总要细腻些,又曾在大户人家呆过几年,对于那妻妾们所用的手段还是知道一些的,这对帮助他摆月兑困境多少会有一些帮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