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缓缓西斜,虽是余辉洒地,却也是炙热烤人。绿得深沉的茂密枝叶在缓缓地摇摆了几下后渐渐地趋于静止,艳丽的花儿也在晃动了几子后低垂了头,风儿仿佛受不住这日头的炙烤,终于悄悄地溜走了。
夏日炎炎,无风的静止环境更是令人感到闷热无比。为了减少热意,人们都纷纷换上了轻薄的单衣,却也是偶见汗意。可是屋内的王梦云,此时却是觉得一股冰凉的寒意浸湿全身,除了身子在颤栗,连牙齿都忍不住要咯咯作响了。
“是什么人,到底是什么人?”王梦云无神地望着手中的薄薄信纸,似喃喃低语,又似在问一旁站着的贴身丫环喜儿。
“奴婢并不认识那人,送完信他就离去了。”喜儿不能确定夫人问的是不是送信之人,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声地张口回答了。微微伸着脖子看了看王梦云手上的纸,只见上面墨迹尚未干透,一排排绢秀的小字十分入眼,却并不识得写的是什么。
看到夫人如此震惊害怕的神情,她忍不住担心地问了一句:“夫人,是不是发生什么事了?”
这小声平常的一句问话,却似一道闪电劈过,王梦云全身震颤一下后,终于从惊吓中清醒。随即一敛秀眉,像是怕喜儿看到纸上的内容一般捏紧了手中的纸,沉着嗓音对她道:“没什么事,你先出去吧。”
房门被轻轻地合上,喜儿的脸被隔在了门外,王梦云刚刚端着的主母架子猛地一放,瘫软着身子趴在桌上,脸上再次渐渐地露出恐惧之色。
“不可能,不可能”许久之后,她的眼中露出犹疑不定的神色,似是自我安慰又似是问自己,道,“我是亲眼看着那叶雨荷断气,后又亲自带人把她埋在乱葬岗的。这世上除了我,哪里还会有第二个人知道我毒害她的那件事呢?难道是当时一不小心,有丫环在背地里看到了?”
可是,这府里的丫环别说能写出如此一手娟秀的小字,就算是把这些字全部认出来,也未必能找出一人吧。难不成这世上真有鬼,是那叶雨荷的鬼魂找来了?竟然还要跟自己相见?
想到这儿王梦云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但紧接着又坚定地摇了摇头。书上都说这鬼怪之说纯属之虚乌有之事,况这白纸黑字的握在手里明明是人用的东西,怎么会是鬼写的呢?
王梦云又惧又烦,不知道这写匿名书信的知情人还知道些自己的什么事,到底意欲何为,更担心他会把一切都抖给卓越知道,若是那样,自己费尽苦心得到的这一切将是镜中花水中月,不但一无所得,还将身败名裂。
如今仔细数数,十几年下来,她做下的泯灭良心之事确实不少。虽然平时有个什么意见相左,或是儿子犯下点什么错事,她都能想尽办法用补偿的方法让贪财的卓越放下。但人总是有底线的,一旦他知道自己是如何对付他的妻妾与未出世的儿女时,天知道他会如何对付自己,指不定会把自己撕了喂狗,他可不是个会念旧情的人。
王梦云脑中不停地搜索着可能会是谁知道了自己的旧事,见面时自己又要如何将计就计斩草除根时,却不知道,另一个房里,也有一个人,正在咀嚼着另一封信中的内容。到了晚饭时分,门外却又响起了喜儿焦急的声音。
“夫人,不好了。”喜儿有些急乱地在门上敲了几下。
“进来。”王梦云收起烦乱的心,皱着眉头沉声喝道,“出了什么事,让你这样慌张。”
“不好了,夫人,王家老太太来报说,老太爷被人拉走了,说是……”喜儿知道自己接下来的话肯定会让王梦云气得冒烟,看到她瞪着自己的眼神,又不敢不说,顿了顿还是硬着头皮道,“说是他又赌上了,这回欠的银子更多,人家撂下狠话,不拿钱便要把人打死,几位舅老爷没法,老太太只能再来找您。”
等了半晌,却不见王梦云捶桌子掀板凳,甚至连一声怒骂都没有,喜儿奇怪,忍不住抬起头看了一眼王梦云,却见她气得两脸煞白,两手紧紧地绞在一起,却是说不出话来。
“好,好,果真是我的好父亲,不看着我被赶出卓家,他怕是不会罢休了。”王梦云怒极,许久之后才缓缓地咬牙道,“他既要如此作践我,那也就怪不得我了,就让他们把人打死好了,我只当没有这一个爹,以后还落个清静。”
却不想王梦云的母亲就站在门外,听到女儿如此说,急急地跑进屋来,拉着女儿就大哭:“我的儿啊,娘知道你爹他对不住你,以前干下的那些事儿也都是禽兽所为。好不容易忍了这几年,却不知又被什么鬼迷了心窍,竟是比以前赌得更狠了。可他好歹是你爹啊,你身上流淌着的永远是他的血,若是你见死不救任由他去,我便也没什么活头了,反正如今你的那些兄弟们也都已成家生子,我一个老太婆在与不在也没谁惦记,我便就此也去陪着你爹也好啊。”
看着母亲哭天抹地又哭又叫,想到父亲不争气,前几年自己背地里不知为他偿还了多少赌债,如今自己做下的那些事又有人要挑出来,自己正心中恐慌,父母不但不来安慰自己,反而又来给自己出难题,她只觉得满月复的心酸,眼泪也忍不住落了下来。
哭了一阵,却是不能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出事。对着母亲细问,却被告知这次父亲欠下了数千两银子的赌债,气得她又是一阵眼红脖子粗。一番计量之后,她却是打起了库房里那几件大件的金银器皿的主意,小些的不起眼的东西,都早被她变卖替父亲还了赌债,那些大件东西倒是自她掌家后,还不曾拿出来用过,想必不去翻单子,是没人记得起的。
又与几个贴心之人好一番计量之后,夜深之时,王梦云把东西运出了府,终于在第二日一早兑得合适的银子把父亲接了回家,却是好一番怒骂指斥,警告他从此金盆洗手,再不可沾惹一个赌字。
这边叶雪梅却是紧紧地盯着手里的一沓银票,在心里冷笑。好一个王梦云,用尽手段爬到当家主母的位上,又想尽办法霸占他人的陪嫁,对滥赌的父亲倒是出手阔绰,几千两银子,说拿就拿了。
你这倒是父女情深哪,可是,在你惦念着父女之情的时候,可曾想到他人失去亲人的苦痛是何等的难受。你一个年迈的滥赌老父亲尚且舍不得他死,为何在置尚未来到人间的小生命于死地的时候,却毫不留情呢?
“叶姑娘,这些银子不是你让我弄回来的吗?怎么我好不容易才诱骗那老头开赌,又使诈赢了他这许多银子,你却好似并不太高兴?”如萍托着两腮趴在桌上看着叶雪梅郁郁寡欢的脸色,不解地问道,“还有啊,你平时又不喜钱,为何偏偏要去骗那老头的钱啊?”
叶雪梅收起心中的不欢,拍了一下她的头,淡淡一笑道:“你倒是机灵得很,只让你到赌坊去了不一会儿功夫,就把事情办得这样令人满意。这银子却不是我要使,而是要让你替我去卓府一趟,把它交到昨日同大小姐一起来的柔儿姑娘手上。”
“这奴婢就不明白了,好端端的,姑娘为何为她弄来这么一大笔的银两?”如萍撅着嘴道。虽然她不是个贪恋钱财的人,但好歹这银两是她想办法弄来的,郡主怎么能就这么轻飘飘地送给别人呢。
叶雪梅看着她撅着嘴不高兴的样子,脸上的笑意加深,道:“你若是舍不得,便自己拿去罢。”见如萍慌忙摇着头,便用手指指了指她的额头,嗤地笑了一声,随即又幽幽地道,“就是再拿十个这么多的银两,也补偿不了她儿子对柔儿的伤害。人的生命岂是可以用银两买得的。”
如萍看着叶雪梅的眼神谓然一黯,明明是在说着别人,却好似是在指自己,越发觉得有些不明白了,只得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望着叶雪梅。
“明天帮我演一场戏,你可愿意?”叶雪梅及时敛住越跑越远的心思,带着几分神秘地对如萍说道。
“看戏倒是跟王……以前的主子后面去看过不少,却是从未曾演过戏,不知演给别人看是何等滋味。”如萍立即满脸兴奋地望着叶雪梅,“不知姑娘让我演的是哪一出,就算是以前听过的,也得好好练练去。”
这个莫萍,倒是既伶俐又天真的一个女子,这一番话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逗得叶雪梅难得地抚嘴大笑,笼罩在心头的阴霾,一时消散了不少。
“我倒是想让你演,可这一出却未必能有几人演得出啊。”叶雪梅似笑似叹地轻声说了一句,接着又在心里暗暗说了一句,“王梦云,十八年多了,我们终于又要见面了,却不知道当日看上去文静乖巧的你,如今是个怎样的得意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