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乐宫是西宫里第一宫,才到门口,就听得里面笑声不断,热闹得紧。
院里几株梅树开的正好,古树碕曲,粉色的花或稀或密,或浓或淡,似云霞般团团簇簇,映着一地白雪,越发妖娆。
当院石桌前围坐了三人,觥筹交错,有说有笑,四周倒围了十来人伺候。坐着的人都粉敷似的面庞,锦衣玉服,光彩夺目。其中穿青缎锦袄的何浅浅识得是朱瞻墡,其余皆不曾见过。
院子正当中影壁下站了一个女子,身着桃红百子刻丝银鼠袄子,下边是宝蓝色镶花彩绣绵裙,头戴璎珞攒珠凤钗,手捧一枝梅花,妆容精致,美目顾盼,芙蓉一般的面儿,加上这金碧辉煌的一身,光彩夺目,整个院子里都跟着春意盎然起来,那秋水盈盈的一笑,竟将这满园梅花的风采尽皆夺了去。
一并夺去的,还有院内众男子的目光。
朱瞻基一人在对面立了张小桌,如意在旁磨墨。还有一个穿秋香色立蟒白狐箭袖的男子立在后头笑着观望。就见朱瞻基手腕划出优美的弧线,挥毫、顿笔,笑道,“好了。”
于是众人便都离桌去看,一个身穿石青色貂裘的男子笑道:“皇兄的工笔,果然甚妙。”
一旁着银灰鼠皮裘的男子道:“皇兄的画技自然不错,也要景好,人好,方能有佳作。”
石青色貂裘男子笑:“正是正是,贵妃娘娘万里挑一的人物,可谓相得益彰。”
众人皆笑,这边一团热闹,唯有朱瞻墡一人靠着梅树,执了一杯一壶,自饮为乐,唇角勾了一丝似是而非的笑,眼却不知望着何处。
美人扔了梅花,笑着走来,嗔道,“站了半天,腿都麻了,也不叫人先瞧上一瞧,到底是什么样子?”
众人分开一条路,自有殷勤者举画展示,朱瞻基含笑低首,在美人耳边不知说了什么,便有粉拳招呼上身。两人并肩而立,男的挺拔,女的秀丽,周围金光灿烂的一群人,何浅浅看的喉咙有些发紧。这边有相识的小太监接过了竹叶青,又告诉锦心太后嫌天冷回去了,锦心听了忙忙往仁寿宫赶。何浅浅把衣服递给如意,悄悄地也退了出去。
**平时很少涉足,一样的朱红围墙,一样的青砖路,穿过御花园,又进了几道门,何浅浅走着走着竟迷了路,前面又是一道角门,何浅浅转了进去,眼前是结了冰的湖泊,弯弯的小桥横在上面,岸边柳条裹着冰雪,没有春日的绿树红花,晶莹玉润又是一番景象。
绕了一圈又回到御花园,何浅浅叹一声,桥上也有人叹一声,幽幽婉婉,清清冷冷,十二月的冷风中让人跟着一个哆嗦。
桥上原来站了一人,青灰色的棉袍,斜挽的云鬓上插了一枝玉簪,素白的脸不施粉黛,漫天飞雪中好似一尊雪人。何浅浅大喜,忙上前问路:“姐姐可知乾清宫怎走?”
青灰棉袍淡淡抬眼,细长的眉眼斜挑上去,一双漆黑眸子渺如烟云,寒如秋霜,这一眼看得何浅浅只觉心里秋风瑟瑟,满地荒凉。
那人垂下眼帘,淡道:“你是新来的宫人?”
何浅浅惭愧自己的识途本领,讪笑:“呃,半新不旧罢!一向少来后边走动,迷了路。不知姐姐是哪个宫里的?”
那人竟微微笑了一下,少了几分孤寒,眼睛望向湖面的坚冰,却不再说话。
何浅浅瞅着她苍白的面容,又看看她身上的棉衣,忍不住又道:“雪大天寒,姐姐衣裳单薄,不要在这里久站。”
那人轻轻拢了拢棉袍的前襟,细长的眉眼望过来,笑没有了,脸色却又寒了几分,何浅浅不知自己说错了哪句话,也不知道怎么打破坚冰,干笑两声想撤退,那人却开了口:“从左边的角门出去,直走,过了第三道门,右边便是。”
何浅浅惊喜,赶忙道谢:“多谢姐姐指教,天冷……”剩下的话看到那双清幽的眼,全部逃回肚子里。“姐姐慢慢赏雪,我先走了。”
那人把脸又扭回去,望着河边的柳树。何浅浅对着一个背影勉强把话说完,想是自己没有那些冰棱子好看,也不好去指责别人的爱好,更不能强迫别人跟你道别,讪讪的转身走了。到了远处回头看去,那人还是跟一尊雕像似的坐在那里,动也不动,叹口气,按着那人说的路线,跌跌撞撞还真的回到了乾清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