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炮竹声第五次响起。
天边还是淡淡的青色。
太后一夜睡得安稳,朱瞻基在去太庙前又看了看太后的睡颜,吩咐锦心好生侍候太后吃药后,带着两位美人翩然而去。
何浅浅顶着老大的熊猫眼,抱着肿胀成香蕉状的右手,不住打哈欠。
小丫鬟熬好了药,锦心搀在白粥里去喂太后。太后今日精神更差,恍恍惚惚靠在病床上,喝了一口就又吐出来。
锦心只好端出来。
何浅浅给出了个主意,“白粥太明显,不如拿去和面,做太后爱吃的素馅包子。”
锦心听着有理,如法炮制了来,但包子吃的毕竟有限,况且感冒之后胃口不佳,太后勉强吃了两个,还是不到一次的药量。
两人拄着腮面对面的坐着发愁。太后在里屋咳嗽,听着比昨日又重了些。
何浅浅问:“太后平日爱吃些什么?”
锦心愁苦道:“专好甜烂物儿,现在一点都沾不得。”
两人正说着,屋外传来小太监的通报声,原来朱瞻基祭祀完回宫,带着三位美人及一干亲王又杀了过来。
探视一番后朱瞻基直接让贴身侍卫把陈太医拎到侧殿。
小小的侧殿里或坐或站了数人,陈太医跪下请安后就再没被批准站起来。
“太后所染风寒,可是难治之症?”皇上正襟危坐。
“非也。”陈太医答。
“那为何一拖数日,竟不见好?”皇上一拍桌子。
陈太医跪着,脊梁却笔直,“太后不肯服药,再高明的大夫也没有办法。”
“医不好怪病人,这是行医的道理么?”朱瞻基的脸色铁青。“作为医者,为何不想办法让病人吃药。”
陈太医直面愤怒的皇帝,平静道:“世间良药,苦者多,甘者少,皇上可曾听过良药苦口,忠言逆耳?忠言再好,听不进去也是枉然。臣所能做,唯有对症下药,但亦需病人配合。”
朱瞻基黑着脸,吴嫔见状,劝道:“是药总有替代品,稍加调整一下,换几味又有何妨?”
陈太医不卑不亢:“娘娘有所不知,太后的病,前期疏于治疗,风寒已侵入经脉,成为实证,何况当日喝酒啖荤,饮食伤及脾胃,最忌甜腻。医道精髓所在,乃是各种药物的配比,不要说换药,即便分量有差,就又是另一种后果了。”
朱瞻墡怒道:“那依你所言,太后不肯喝药,就是没救了?”
陈太医面对众人的愤怒,竟毫无惧意,长笑一声道:“但凡医者,必有救人之心,何况臣食君之禄,忠君之事,惟愿太后早日康复。便是用臣的命去换又有何难?但要改方子,误了病情,却是万万不能。”
陈太医说的不无道理,朱瞻基沉吟片刻,道:“太后的病情,究竟有多严重?”
陈太医道:“病情随时都在变化,昨日太后饮了些酒,可能会加重。须待臣为太后诊治后方知。”
朱瞻基缓缓点了点头。
太后在里屋榻上昏睡,捂得严严实实,不时咳嗽几声,锦心陪着陈太医进去,一柱香后掀门帘出来。
“如何?”皇上问。
陈太医叹口气道:“太后脉搏微弱,多因风寒入肺,加上脾胃不和,寒气郁结于五脏内,发散不出来。”
朱瞻基皱眉道:“可有危险?”
陈太医沉重道:“如果风寒不出,阻断了脉络,人也就……”陈太医咳了一声,又道:“还请皇上劝劝太后,务必把药喝下去,再拖不得。如果实在喝不了,只能煮些姜汤,太后现在的处境,正是皇帝内经上说的“体若燔炭”,当务之急,是要出些汗把风寒发出来。但喝姜汤毕竟也是治标不治本的事。”
朱瞻基沉吟,半晌开口道:“你去吧。”
朱瞻墡对此决定不服,跳出来要拦,被朱瞻基一个眼神瞪了回去,于是陈太医平平安安的顶着他的人头走了。
朱瞻基让小丫鬟煎了碗药来,亲自端进去劝药,只听见里面咳嗽了几声,又听见砰地一声,像是什么摔碎了,不久就见朱瞻基黑着脸出来,药碗却不见。
一群人便又张罗着去熬姜汤。
何浅浅站在一边打哈欠,心里感叹,这年过的,啧啧,真是鸡飞狗跳猪打滚,一个小小的感冒就闹成这样,也是太后倒霉,生错年代,要在21世纪,哪用喝这苦不拉几的药水,几个小药片一吞就完事。
太后喝了姜汤后反应不太热烈,不过多多少少出了一点汗,一群龙子龙孙也跟着松了口气,于是当晚朱瞻基在众人的劝说下,终于回宫睡觉,改换朱瞻墡值班。
何浅浅困得头重脚轻,一回宫倒在床上就昏睡过去。这一觉睡得踏实,如果没有人骚扰,再睡个一天半天的也不成问题。可惜一大早就有不速之客。
天刚蒙蒙亮,乾清宫里所有的人都能听见朱瞻墡的大嗓门:“皇兄,快起来,母后怕是不好了。”
一连叫了三遍,声音如雷贯耳,何浅浅乌青着眼圈,抱了个凳子想出去砸人,被如意死死抱住。
正屋里出来一个人,是衣裳不整的朱瞻基,跟朱瞻墡耳语了几句就要出门,如意忙跟去伺候。何浅浅被吵醒了再也睡不着,披头散发地在屋里发了一会呆,想想太后平日对自己的好,拾掇拾掇也跟着往慈宁宫去了。
一进宫门就见屋里灯火辉煌,影影绰绰站了一大群人,何浅浅模进门去,屋内塞了一群亲王,朱瞻基坐在正中的塌上,神情焦灼,旁边站着吴嫔和朱瞻墉,谈论着太后的病情。
何浅浅笼着袖子往角落里一站,不一会儿里屋出来几人,上次的陈太医也包含在内,几个大夫都摇头叹气,朱瞻基的脸色又黑了几分。
锦心送太医出去,回来时被何浅浅拉过去,小声问:“太后的情况咋样?”
锦心一脸憔悴:“今儿一早咳得厉害,后来就昏迷了。怕是……”
锦心抹抹泪,一闪身又进了里屋。
何浅浅琢磨琢磨,兴许是感冒转成了肺炎,肺炎这玩意,在现代也得挂个吊瓶,不知道吃药还有效果不?趁吴嫔去看药,瞅个机会挪到朱瞻基旁边,小小声咳了一声,道:“皇上,太后还能喝水么?”
朱瞻基看她一眼,何浅浅慢慢从袖子里掏出两个玻璃瓶:“皇上,这是感冒和消炎的药,兴许……”
话没说完被朱瞻基一把抢过去,瞪她一眼:“你怎么不早拿出来。”
何浅浅张着嘴巴被朱瞻基拖进里屋,后面的话被憋了回去。
屋里站着胡皇后和锦心,孙贵妃趴在床脚抹眼泪,两只眼睛肿的像金鱼。太后躺在床上,呼吸沉重。
朱瞻基让锦心端了一碗水来,回头问何浅浅:“怎么吃?”
何浅浅比划着:“这个两片,这个一片……”
“吞下去?”
“对,不过……”
何浅浅关于药品的注意事项没说完,就眼睁睁地看着朱瞻基麻利地把药片灌进半迷糊半清醒的太后嘴里,脑袋上登时一层冷汗。
这阿莫西林好歹也是个处方药,在现代也得看看会不会过敏,就这么被朱瞻基轻描淡写地给灌下去,万一有个闪失,她何浅浅长十个头都不够玩的。
“呃……”何浅浅呆呆地接过朱瞻基递过来的碗,“喝下去了?”
“有何不妥?”朱瞻基眼里有血丝,看起来有些狰狞。
何浅浅吞口口水,把所有顾虑一并吞回肚里,干笑着摇头。
“你这药没问题吧?”朱瞻基起了疑心,皱起眉头,“如果太后有个三长两短,要你好看。”何浅浅一定程度上动摇了朱瞻基的信任,不放心又撂了句狠话。
何浅浅讪笑几声,肚子里痛哭,这话他应该早说,早说她就不拿出来了,好人难做啊。从以往的经验来看,若果真有个好歹,她一定是那只替罪羊,所以很多人谈判的时候都喜欢把丑话说在前头,这丑话要是说慢了,就不好办了,事到如今,何浅浅只能深深懊悔自己的口舌没有朱瞻基的手脚麻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