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几日,便是寒食节。寒食节自然得祭祖,由于太后身体尚未大好,朱瞻基便携了朱瞻墡去祭拜,祭拜是其一,朱瞻基还想顺带微服出巡,所以没有带太多人,一切从简,但不幸的是,何浅浅又被抓了出去。
今日朱瞻基骑的是欺风,多日不见,何浅浅与欺风厮闹了一阵才上路。众人都换了轻薄的春衫,鲜艳的颜色映着这春光,十分相宜。
三月的郊外,端的是春意盎然,杨柳吐出了新芽,入眼皆是淡淡的女敕绿,远远望去好似笼罩了一层烟雾,随风轻轻摆动,叫人的心也跟着鲜女敕起来。道边杏花快谢了,但依然有迟开的花苞,远处有桃林,成片的粉红,云蒸霞蔚,娇艳欲滴,掩着隐隐的绿,好似清晨天边最耀眼的那一抹红霞。微风吹过,空中点点凌乱的红,满眼皆是色彩,说不出的鲜活明快。虽说是去祭奠先人,但因了这明媚的春色,一路上众人也并不觉压抑。
何浅浅凝视着那些缤纷的落英,一句诗忽然涌到嘴边:“春城无处不飞花。”
朱瞻墡在前面听见了,回头讥讽:“就你还学人吟诗,邯郸学步、附庸风雅。”
朱瞻基却是微笑着回头看了她一眼,目光于春风中甚是和煦,吹散了何浅浅心中的一室阴霾。出口的话不知不觉亦收敛了与朱瞻墡争斗的锋芒,“我只是想到今天是寒食节,这诗正好应景。”
朱瞻基点点头:“这诗原是写实,只是年代久远,现今也并不是那么遵循古礼了,用火没了禁忌,也不需再巴巴地从宫里传蜡烛。”
朱瞻墡顺手从道旁摘下一条柳枝,笑道;“皇兄既有心,一会便把这柳条插到皇考陵前,也算是守礼了。”
朱瞻基笑着接过柳枝,把玩一番后递给身后的韩拓。
何浅浅见那枝条鲜绿可爱,也折了几支,编成帽子戴在头上,众人也都夸好看,唯有朱瞻墡讥道:“春日太阳正好,戴帽子多此一举,真是丑人多作怪。”
为了表示亲厚,何浅浅给欺风也做了一顶,欺风倒不觉什么,朱瞻墡斜着眼甚是鄙夷。何浅浅碍着朱瞻基在,不好公然对朱瞻墡无理,只不去理他。虽然太阳并不炽热,但多少有点防晒的作用,何浅浅这么安慰自己。
长陵和献陵都建于京北的天寿山,天寿山原不叫天寿山,因黄土深厚得名黄土山,后有高人替朱棣选址,认为这里风水极好,是龙脉所在,遂被命名天寿山。
天寿山向来有专人看顾。众人在山下的行宫稍稍歇息,喝了杯茶,自有人牵了马去洗刷,为了赶早祭拜,众人坐了不一会便徒步向山上走去。
成为皇家陵墓之后,无人砍伐,天寿山的植被愈发茂密,郁郁葱葱,不乏参天古树。有山泉淙淙于道旁,林子深处,不时有鸟雀的鸣叫声传来。初春的天气,本不十分炎热,进了这山林之后,隐约有寒意袭来,置身于这清凉之地,便也觉得心中一片清幽。习惯了喧嚣的城市,越发觉得这清幽的可贵。
几人拾阶而上,沿着神道向前,道旁各置了12石像生和6翁仲。古朴而精致,栩栩如生。何浅浅远远观望了一番,十三陵在现代也曾去过,只是在此刻来看,便又是不同,此时只有长陵和献陵,还不能称之为十三陵,没有600年后那么重的人工雕琢痕迹,多了些自然的风采。立古怀今,何其怪异,不觉思绪恍惚,抬头看见朱瞻基的背影,依稀记得他的陵墓,是叫景陵吧?心头忽然涌出几分酸涩,他和她,好似很近,又好似很远,她不知自己究竟身在何处,亦不知哪处是真,哪处是假?一时仿佛六百年的历史都扑面而来,步履沉重,不知不觉便落在了后面。
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即便已经到明朝将近一年,每日接触的人事虽有奇异之处,她总还能以平常心待之,但在这里,每走一步都好像踩在历史的缝隙里,蜿蜒向前的石阶绵绵无尽,仿似通往某个神秘的世界。何浅浅立住慢慢从后往前看,山陵雄浑,势如蛟龙,再往前看,忽然见韩拓站在前面石阶上等她,忙加快了脚步:“韩大哥怎么在这里?皇上呢?”
韩拓微微笑了下,“皇上先去长陵了,让我在此处等候。”
何浅浅有些不好意思,和韩拓一起向长陵走去。
到长陵前,朱瞻基等人已祭拜完毕,朱瞻墡见何浅浅姗姗来迟,又挑起事端:“果然妇人腿脚无力,不知皇兄为何带了你来,真是累赘。”
何浅浅往朱瞻基看去,恰好他也看着她,目光清澈,长身玉立,湖蓝色的衣襟摇曳于青山绿水之间,心神一动,斯人如此,600年后,也只是黄土一堆,心忽然有些抽痛起来。慢慢低下头,朱瞻基缓声道:“时候不早了,先去献陵祭拜先皇罢。”
众人便尾随他往献陵去,唯有朱瞻墡狐疑的看着何浅浅:“你今日不大对劲,抗虐能力暴增,莫非……”
他模了模下巴:“你中邪了。”
就知道他说不出好话,何浅浅把心思丢在一边,瞪他一眼:“有王爷这么道行高深的在,寻常妖怪哪敢近身?”
朱瞻墡没听出味道来,走了几步方才察觉,“你个臭丫头,敢说我是老妖怪。”
何浅浅头都懒得回:“这可是王爷自己说的。”
“你这丑女……”朱瞻墡怒。
何浅浅无所谓的耸耸肩,骂人的话来回只有一句,整点新鲜的成不?
吵闹间,众人来到献陵前。
相对于长陵的宏伟而言,献陵的规模便小了许多,朱瞻基登基之后遵从父皇从简的指示,不到三月竣工。没有一个石像生,甚至连碑亭都没有。朱高炽在位时间虽短,其宽厚仁慈,爱惜民力,成为历史上不可抹去的绚烂一笔。
神殿里有人看护,香火一直不断,朱瞻基敬香后,何浅浅把从宫里带来的各色时鲜摆上。
出得神殿来,朱瞻基在玉案山前驻足,瞻仰先人,流连不去,韩拓等人也只能守在其后,不能劝解。朱瞻墡站在皇兄身畔,回忆昔日父皇的慈爱圣明,亦不免唏嘘。
良久,朱瞻基方道:“走罢。”
因朱瞻基心情沉重,一群人都默不作声,跟在他身后逶迤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