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坤宁宫出来已是华灯初上的时分。天边残阳似血,黑暗一点一点侵蚀紫禁城的天空,二月的春风还是很凉,何浅浅紧了紧棉袍,低着头往前走,路过一处角门,后襟不知被什么勾住,何浅浅回头去看,却是韩拓。
“韩大哥?”
“何姑娘借一步说话。”韩拓浓眉紧皱,脸色不太好看。
何浅浅迷茫地跟着他来到一个僻静的角落,韩拓抱着手不说话,表情很纠结,似乎有什么难言之隐。
“韩大哥有何事不妨直说。”眼见太阳都快落下去了,韩拓还是一副欲语还休的样子。
韩拓伸手擦了擦额上的汗,又叹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从袖笼里掏出一把匕首,那匕首镶金嵌玉,做工精致,有些眼熟。
“这是……”何浅浅伸手接过,“这把匕首为何会在这里?莫非……”
莫非安东尼奥在海上不幸遇难,遗物叫人捡了回来。
韩拓又伸手擦了擦汗,“没错,安公子回来了。”
何浅浅舒了一口气,一转念,心又提了起来,“他又回来了?”
韩拓壮士断腕一般:“正是,安公子此番是作为葡……”韩拓再抬手擦了擦汗,“什么葡萄国的使臣来访,已经觐见过皇上。安公子特意嘱托我把这把匕首送进宫来给何姑娘作为……信物。”最后两个字说的很艰难。
他居然真的又杀回来了,这个家伙也不用这么信守承诺吧?何浅浅脚下有些发虚,韩拓第四次抬手擦汗。
“怎么韩大哥似乎很热?”何浅浅怀疑地看他。
“岂能不热?”韩拓左右旁观:“我这是知法犯法,身为锦衣卫,竟然替他人私传信物给宫婢,叫皇上知道,我全家老小都得搭上。”
“你可以拒绝他。”何浅浅真诚地建议。
“安公子一片痴情,我实在是难以开口,”韩拓叹道,“安公子还托我告诉何姑娘,他一定不负当日誓言,一定会带姑娘离开。”
“呃……”何浅浅握着匕首,傻了。
貌似她这个主角还没有答应要参演,其他人都已经帮她安排好了。
韩拓小心翼翼地又扫视了周围一圈,“宫里说话不便,韩某先行告退。信物还望姑娘收好,安公子远渡重洋,真情苍天可鉴,连韩某都深受感动,何姑娘千万不要辜负了他。”
“等……”
韩拓说撤退就撤退,跑得真快,眨眼已经消失在远处的拐角,何浅浅只来得及喊出一个字。眼前只剩下空气和那把匕首。
她终于明白今天中午朱瞻基那个眼神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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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把匕首就像跟鱼刺一样,梗在心里,往哪里藏哪里掖都不是地方。何浅浅趁如意不注意压在褥子下面,每天睡觉的时候一想起这回事,就愁肠百结,夜不能寐。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单恋别人是一种痛苦,被单恋的人未必就不觉得痛苦。何浅浅一直只当安东尼奥说说而已,毕竟万水千山的,来一趟不容易,而且离开的时候她明明有义正言辞地拒绝他来着,孰料隔了一年他还是来了,还妄想扮演英雄角色,救她出火坑,忘记了他自己也不过是别人地盘上的一只飞蛾。
何浅浅的头很大,左思右想也没想出个万全之策,偏偏这几日朱瞻基回宫的次数剧增,何浅浅东躲西藏就怕被他抓去问话,偶尔看见韩拓,每次都远远地用眼神示意,看得何浅浅冷汗直冒。
三日后,何浅浅绕来绕去,还是在乾清宫东角门与朱瞻基狭路相逢。
何浅浅要去仁寿宫,明明看见朱瞻基跟黄公公在正门口,特意绕了道,打算沿着墙根溜过去,刚溜到东角门,一抹明黄色在面前一晃,何浅浅急刹车,来不及掉头,只好对着那抹明黄色深鞠下去:“参见皇上。”
朱瞻基负手背光立着,从鼻孔里哼了一声。
何浅浅低着头也感觉到朱瞻基目光炯炯,盯得她头顶冒烟,“你在躲朕?”
何浅浅抬头作惊讶状,“皇上何出此言?皇上日理万机,四处奔波,即便我身在乾清宫,也难得瞻仰皇上威仪,实在是误会。”
朱瞻基冷冷地看她:“很好,在宫里这些日子,你也学会了油嘴滑舌,你不怕朕割了你的舌头。”
何浅浅默然不语。
朱瞻基超前一步,捏住何浅浅的下颚,面孔直逼过来:“你救的那个洋鬼子居然又折回来了,你心里想些什么,当朕一无所知么?”
“皇上,我告诉过他不要再回来。”苍天在上,这事当真与她半点关系都没有。
朱瞻基冷笑:“可是他还是为你回来了,你本事不小。”
“皇上,就算安东尼奥回来,也与我无干,他是商人,无利不起早,只怕是觉得我国资源丰富,想长期通商。”何浅浅辩解,安东尼奥既然打着使臣的旗号觐见朱瞻基,想必与这些月兑不了干系,依稀记得中世纪葡萄牙就是通过海上贸易发家致富的,其中也有中国的一份功劳。
“与你无干?”朱瞻基的眼睛里明白写着不相信,“与你无干为何要朕带你出席晚宴?”
“什么晚宴?”何浅浅头皮一紧,瞪大两眼,莫非安东尼奥觉得在宫里动手不方便,要把她诓到宫外去,玩偷天换日的把戏?
“看你一听说就两眼放光,还假装不知情?”朱瞻基阴恻恻道:“洋鬼子请朕出宫赴宴,特意点名要朕把你带上,明着是说感谢圣恩,实际心里打的什么主意朕清楚得很。”
“呃,”朱瞻基激动不要紧,关键是他的手不要激动,跟把铁钳一样,捏的她下巴快碎了,“皇上,他要我去不过是当翻译,不过外国人这种晚宴没什么意思,其实皇上去不去两可,大可找个籍口推了,更不用带我去……您的手能不能松开?”
朱瞻基盯着她半响,方才撤了龙爪,“那只鬼子说话虽然磕磕巴巴,与朕在朝堂之上尚且无需翻译,吃个饭倒需要劳师动众了?你也不用拿这话来激朕,朕一定会去,也一定会带你去,朕要看看,你们能玩出什么花来。”
朱瞻基拂袖而去,尾随的黄公公路过何浅浅身边,叹口气,摇摇头,一副你好自为之的样子。
何浅浅苦笑两声,这场宴会只怕比鸿门宴还要可怕上三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