倚月虽非她所生,日夜厮守,倒与亲生的没有什么区别了,如今这个女儿,是她在这宫里唯一的寄托。
何浅浅看着这两个人,想起昔日种种过往,嘴角忍不住浮起温和的笑意。
倚月呵,那个热爱绒毛玩具的孤僻小孩,还有那个极冷又极热的刚烈女子,是她除了朱瞻基和镇儿之外的惦记。看见两人都好,她心里稍稍得了一些安宁。
周围的人依次出来献礼,都是绞尽了心思,各有千秋,何浅浅看了一眼丹朱,丹朱会意,把事先准备好的礼物拿过来。
焦瑢送的是一双玉杯,袁音希献了一尊玉佛,何浅浅偷眼看傅敏,傅敏与碧落都两手空空。忽然听得一人道,“秀女梁清芷,献上玉合香一盒,恭祝太后千岁万福。”
小太监捧了盒子奉上,太后打开轻轻嗅了嗅,微微皱眉,皇后在一旁道,“妹妹这玉合香,果然香气四溢,不知都是哪几味香料配的?”
梁清芷垂着头,看不见太后的神色,只当是表现的机会,“回娘娘,是用了栈香三两,鸡舌香四两,檀香、麝香各二两,郁金五钱配制而成。”
太后脸色大变,伸手一推,盒子啪地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香丸散了满地,不少嫔妃捂住了口鼻。
“混账,麝香和郁金这等害人的东西,也敢拿进宫来,给我拖出去。”皇后怒斥。
几名太监欺身上前,拖了梁清芷就走,梁清芷突逢大变,惊得话都说不出来,只会高喊,“皇后饶命,太后饶命……”声音里带了哭腔,浑身颤抖,眼睁睁地被小太监拖了下去,托出门时,那双眼睛犹自死死地盯着一个人,正是何浅浅旁边的焦瑢。
焦瑢端起茶杯,轻轻地吹了口气,神态安详。她今日穿的一身紫色纱罗,于秋风中着实有几分寒意,梳的高耸的惊鹄髻,飘然若仙。
别人或许不懂,她却知道,这个装扮,是有含义的
何浅浅握紧茶杯,此女心狠手辣,不在吴宁之下。
皇后面朝太后,请示如何处置。
太后叹了口气道,“今日是哀家的好日子,不要见血光,就打发她去浣衣局罢。”
其余几个秀女面面相觑,曹秋寒含着泪水,却不敢出言求情,程凤娇脸色仓皇,哆嗦得连杯子也握不住。何浅浅暗叹,新进八个秀女,不过几天功夫,便折了一人,程凤娇虽然没折,也差不多了。
太后环视众人道,“麝香在宫中是大忌,你们这些孩子年少不经事,哀家少不得提点你们些。寻常用香也要端正,若是有狐媚惑上的,哀家也决不轻饶。”
太后的眼光若有若无地落在贤妃脸上,贤妃虽然挂着笑,脸色却灰败,低头逗弄怀里的朱祁钰。
皇后站在太后身侧,眉目舒展。
自古争斗,死的都是小卒。
何浅浅暗叹,皇后道,“各位新进宫的秀女应以此为戒,还有二位妹妹没有献礼,傅秀女,郭秀女,你们准备的礼物不可再有此等违禁物品。”
傅敏本想浑水模鱼,突然被皇后点了名,无奈两手空空,一咬牙,叩首道,“回太后,皇后,嫔妾来得匆忙,未能准备礼物。”
皇后与太后对视一眼,似笑非笑道,“本宫早已知会过各位妹妹,傅秀女一句匆忙,可是不把太后放在心上?”
众人均侧目看着傅敏,神色各异。何书鸿嘴角上弯,冷冷笑着。与皇后的笑如出一辙。
方才太后因为傅敏与郭爱责备皇后,如今现世报,轮到了傅敏,众人心里都是一个心思,第二个被拖出去的,就是傅敏了。
何浅浅拿过丹朱手中的锦盒,盈盈起立,笑道,“傅姐姐确实匆忙,把礼物都落在了屋里,幸亏妹妹来得晚,替姐姐带过来了。”众人又朝她看过来。
何浅浅出列,在傅敏身旁跪下,不理会傅敏惊异的眼光,叩首道,“秀女郭爱、傅敏,献上唐代褚登善《阴符经》真迹一件、南唐李廷圭珍珠墨一件,恭祝太后寿比南山,福禄昌永。”
小太监接了去,太后细细翻阅,大喜道,“确实是褚登善的真迹,哀家一直喜欢他的字体遒劲,你从何处得来?”
何浅浅道,“嫔妾父亲爱字如痴,自小家中字帖甚多,嫔妾进宫,家父让嫔妾带了《阴符经》日日练习。”
太后摩挲着,笑道,“即是你父亲的赠物,哀家如何好收受?”
何浅浅道,“常言道人贵知音,嫔妾自幼最痛苦就是被逼练字,这幅帖子留在嫔妾手里,嫔妾不懂得欣赏,却是浪费了,不如献于真正爱字之人。”
太后喜不自胜,又拿着李墨翻看,对皇后笑道,“我今日收受了这么多礼物,唯有这两件最合我心。”
皇后见太后欢喜,脸色温和道,“太后高兴便好,妾身说过,这两位妹妹,原是出挑的。”
太后将物件交与锦心,眼光在何浅浅与傅敏身上来回,最后定在何浅浅身上,亲切道,“你们俩都起来吧。郭爱这孩子很好,很合哀家的意,今日哀家已赏过你们,就不再另行封赏。郭爱,哀家素闻你有才名,平日里多来这慈宁宫走走,给我这老婆子做个伴儿。”
目光里有些探询,也有些赞许,但机锋最终被笑容隐去,如一朵盛开的菊花。
何浅浅深深躬下去,笑道,“多谢太后抬举,嫔妾不甚欢喜。”
局势突变,原本紧绷的弓弦突然撤了箭,换成上宾之礼,众人一时缓不过劲儿来。
何浅浅拉起傅敏的手,笑吟吟回了座,不理会那些射过来的目光,当年她逃避,今日却不同了,上位者,就要习惯这些或妒或恨的目光。
饶是傅敏胆大,手心里也渗出了汗,冰凉湿粘,紧紧地握了何浅浅一下,分开回座。
焦瑢侧目,悄声道,“妹妹机敏过人,左右逢源,叫人钦佩。”
何浅浅报以一笑,道,“姐姐才是,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失敬失敬。”
焦瑢脸色一变,扭过脸去不再言语。
何浅浅喘了口气,望着面前那盆玉楼春暗暗平复心情,多亏她入宫前搜罗了一些东西,郭夫人也是倾囊相予,生怕她在宫里受了委屈。
嫔妃忽然骚动起来,一个声音朗朗道,“太后寿辰,孩儿恭贺来迟,母亲莫怪。”
那个声音再熟悉不过的,何浅浅好容易安定下来的心一下子提到喉咙口。
他来了。
“镇儿拜见皇祖母,皇祖母千岁千岁千千岁。”一个幼女敕的声音。
何浅浅身子晃了晃,几乎坐不稳。幸亏两人坐得近,傅敏悄悄扶了她一把。
众嫔妃们纷纷起身行礼,山呼万岁,何浅浅颤抖着望去,她朝思暮想的那两个人就站在眼前,他英挺如昔,唯有鬓间添了华发,身侧站了一个玉粉可爱的小男孩,那就是她的镇儿——
老朱出来了,不过只是露了个头,姐妹们别拍我,俺已经尽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