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秋风阵阵,隐隐能嗅到冬的寒意。
清晨的道路两旁,灌木的叶子上覆了薄薄一岑白霜,远望白茫茫一片,让人有些落雪的错觉。
乾清宫门口,丹朱替何浅浅紧了紧披风。
“娘娘真的要把太子送回去?”她靠近她耳边时,低低问了一句。
朱红滚金边的四合如意纹披风长长曳地,石榴金簪垂下的细密珠粒在晨风中轻轻碰撞,即便天色微暗,依然流光溢彩,华丽璀璨。
何浅浅抬手轻轻拂去被风吹乱的碎发,回身望了望乾清宫巍峨耸立的朱红宫门,镇儿的轿子就在宫门旁边,猩红的厚厚毡毯垂下来,遮的严严实实。窗口处伸出一只小手,腕上一圈保命求福的玉铃铛晃来晃去,她微微笑了笑,提步走过去,握住那只小手,道,“太子才好些,不许胡闹。”
窗缝里那张小脸怯生生道,“镇儿回去了,还能见着郭母妃么?”
她心里生出些酸楚来,模模他的脑袋,爱怜道,“镇儿回去,就可以见着母后了,郭母妃也会常常去看你。”
镇儿皱巴着小脸,有些落寞道,“母后虽好,却很少会陪镇儿说话。”
她收了笑意,道,“这话不许再说,知道么?”
镇儿有些惶恐的点头,她招招手,非烟托了一盘点心上来,她递了几块给朱祁镇,“皇后娘娘是你的母后,正是因为爱之切,难免严厉些。千万不可说那些话冷了你母后的心。郭母妃答应你,一定去看你。”
镇儿抱着点心,似懂非懂的点头,眼里极为依恋,这些日子的朝夕相处,又或许母子连心是天性,镇儿对她粘的很紧。
她不忍再看,怕再看下去就舍不得把他送回去。她放下帘子,对大双道,“走罢。”
乾清宫去坤宁宫的道路宽广平坦,轿夫一步一步稳稳前行,她坐在同样的轿辇里,心情却无法平复。
这些日子镇儿一直住在乾清宫,借着养病的名头,她才能亲近了几日。
风波如他答应的那样被平息了下去,那天到场的人不多,封锁消息其实是件很容易的事情。众人只知道,由于皇后手下的丫鬟墨镯手滑,害太子在御花园里落水,昏迷不醒,朱瞻基盛怒之下,将墨镯当场杖毙,太子转送乾清宫,由皇上亲自看护。皇后伤心自责之余,在坤宁宫闭门不出,为太子诵经祈福。另有郭昭仪救护太子有功,晋升为顺妃。
这似乎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小插曲,一切都风平浪静,只是陈昭仪面对她的时候,眼神总是慌乱闪躲,而皇后恩准她再也不用晨昏定省,除此之外,似乎没有别的变化。
太后一直称病不出,只是派人送了些东西来探视太子,恭祝何浅浅位分晋升,此外没有半句多言。
何浅浅拿到太后的贺礼时冷冷一笑,太后真是一个聪明的人,懂得如何避开朱瞻基的锋芒。朱瞻基是个孝子,总不能去责问生病的老母亲当年做下的错事。
她很清楚太后打的什么注意,她是在等,等时间慢慢消磨掉他的锐气,然后她再找个机会,斩草除根。
但她一点也不担心,历史书上明明白白写着郭爱会作为朱瞻基的殉葬品一起死去。该来的总是要来,而两个月的生命和一个月的生命,也没有太多区别。
丹朱扶着她在坤宁宫前下轿,她略略正了正衣襟,苍白的脸色用嫣红的胭脂打底,一样能光彩照人,色如春花。
丹朱扶着她,踏进门去。
殿堂上依旧是金碧辉煌,衬得孙瑶面色分外苍白,她虽是端坐在椅子上,身子却不住轻颤,硬撑着看何浅浅一步步走进门来。
这么些年,孙瑶确实长进了,居然能不尖叫出来,真叫她刮目相看,若是她看见一个死去的人活在另一个人的身体里,一定做不到孙瑶这么淡定。
紫凝和翠屏等几个人护在孙瑶身前,如临大敌。
何浅浅微微敛了敛身,“嫔妾问皇后娘娘金安。”
“免礼。”孙瑶硬扯出一个笑来,僵硬得好像立刻就会碎掉。
“太子的銮驾就在门外,他伤病未愈,嫔妾怕他着凉,故让他在轿中等候,请娘娘派人去接引。”
孙瑶眼中有困惑闪过,脸皮微微抽搐,似乎在极力压抑激动,她顿了一会儿,招手对紫凝说了几句,让紫凝去了。
何浅浅不动声色地微笑,她昨日其实已经着人提前通知过孙瑶,不过即使如此,或许孙瑶也仍然不信她会把镇儿送回来。
孙瑶看着她,脸上戒备丝毫不减,斟酌道,“劳烦顺妃亲自送镇儿回宫,太子有疾在身,本宫心中挂念,就不陪顺妃多聊了。”
这话是在下逐客令,她并不生气,温和的笑,“皇后娘娘何必如此着急?嫔妾还有几句体己话想跟娘娘说说。”
她的笑容虽然无害,眼风却凌厉,一瞬不瞬地望定孙瑶,似笑非笑,似乎别有深意,叫孙瑶想起了很多很多的往事,包括她那个从未见面的孩儿。
“你有什么话,便直说吧。”孙瑶握着扶手的关节发白,何浅浅笑着看了看她身侧的丫鬟。
孙瑶银牙紧咬,犹豫半晌,还是摒退了众人。
大堂上一下空空荡荡,身后的冷风灌进来,嗖嗖的有些凉意。
两人四目相对,静寂无声,曾经的朋友成为如今的仇人,可叹造化弄人,人心善变。
“你……究竟是谁?”孙瑶终于忍不住开了口,她的声音嘶哑,似乎问出这句话,费了她很大的力气。
“娘娘不是早就知道了么?”何浅浅淡淡笑了笑,“不知道那柄玳瑁折扇,娘娘还一直用着么?”
孙瑶的脸上彻底失去血色,呼吸粗重了许多。
她暗哑道,“你,果然是你……你真的……回来了。”她的身子依着靠背,似乎就要倒下去,颤抖着伸出一个指头来,“吴宁的死,也是你做的罢?”
“娘娘说的什么话?”何浅浅平和一笑,“吴贤妃不过是害人终害己,与嫔妾有什么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