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家里有好吃的等着,又担心女儿贪嘴会使得病情加重,陈宏也只是给邻居几位老师一家端了一碗,很快就会来了,并未像平常一般一出门便是大半天。
陈宏回到家就见到小女儿穿着棉袄,外面罩着红绒褂子,裹得如同小圆球一般,正笑嘻嘻的和老罗同志说话。
他又盛了一份麻辣烫,拿了妻子下午蒸的大馒头,坐在妻女身旁,边吃边听他们讲话。陈宏本就觉得如今工作虽安稳,但工资着实不高,更兼还要养活一家子,实在是捉襟见肘。他的左右邻居家里也做了生意,都抱回了彩电,手里也有余钱,他不是不羡慕的。他也不是没有寻思过别的法子,但那些方法若不是需要极多本钱便是需要花费很多心思和时间,从前妻子身体不好,女儿实在太小,也不好问家里要钱,他衡量再三还是安下心继续做教师。可是如今这机会着实难得,也花不了多少时间本钱,延年(陈晨的叔叔,陈家爷爷的老来子)也还闲在家里,他们夫妻俩暂时还是要靠着这份工资过活呢,倒不如让他过来帮忙。
陈宏左右思量了一回,拿定了主意,便听到女儿和老婆在讨论定价,又说这麻辣烫该怎么卖。老罗同志认为如今天自家人这样吃的话光刷碗就要花很多时间,更何况现在是冬天,他就听到小女儿来了一句,让爸爸削些竹签,我们事先把配菜和丸子都串好了,按串定价,算钱也方便,人家吃着也方便。
好,老陈点头,这主意不错。
一家三口儿讨论了很久,商量好订价、配菜种类等一系列问题,找好车子、炉子,又决定去请陈晨的叔叔来这里帮忙,总算谈好一个大概。
陈晨放下手中碗筷,看了一眼仍在低声热切讨论的父母,一直有些抑郁的心情总算是好了些许。这样,也不失为一个好的开始吧,只盼一切顺利就好。
她神思不属,一会儿想到从前读高中的时候,总是嘻嘻哈哈的拉着好友,为了买麻辣烫就在食堂餐厅排几十人的队,看着那长龙缓缓前移,就开心的不得了;又想到小时候贪睡,每晚都睡得极早,她耳朵又灵,有一晚睡着了却听到什么声音,竟在梦中大喝一声,“你们又在偷吃什么东西!”弄得爸妈哭笑不得,这是她从前一生的笑柄,却不知今世是否还会发生;陈晨一时又想起被留在那里的爸妈,年届六十,独女忽然死亡···
过去的那些,一桩桩,一件件在她脑海中翻滚,而她如今却只是三岁的小女孩子。她几乎疑心那些前尘往事是否只是一场梦,然而不论是游戏还是清尘亦或是今天吃到的麻辣烫,在在提醒了她,不论是梦或非梦,她如今终究活在1989年。
她只是三岁的陈晨罢了,还是去享受三岁孩子的人生吧。陈晨叹口气,从前想过米虫人生却总是忙碌懵懂,如今有了机会重来一次童年,她却不知该做什么了。
“爸爸,我去找张静姐玩。”她的这位姐姐,自搬家之后就很少再见,她很想念她。当年她们东院里一大群孩子,张静姐是最大的,要比她大四五岁,但是偏偏她们俩关系却是最好的。张静姐总是很照顾她,有好吃的也惦记着她一份。她后来去了南方读书,一年不过回两次家,也只隐约听说张家生意败了,张叔叔有爱赌,于是欠了很多债。又听说她的小姐姐去了县里的医院做护士,然后她出了事,极少回家,父母也很少跟她说起家里的事情,便再无消息。
“不发烧了吗?头疼不疼?如果自己觉得好的话就去吧,不要在外面吹风,早点回来。”陈宏听到陈晨的声音,仔细看了一下女儿脸色,又看看罗少梅,终于点头同意。
“我并不是着凉了才发烧的,炎症下去就好了,我会注意的。”给了父母一朵大大的笑容,陈晨转身,去看多年不见的好友。
“她看着不对劲儿。”罗少梅低声对陈宏说,脸色严肃,语气却带了一抹担忧。
“莫说是她,就算是我们,突然发生这样的事,难道就能毫不在意该干嘛干嘛?她虽然说她梦见长大之后的事,但是到底还是个小孩子,多和朋友相处就好了。”陈宏语气坚定,终于安了罗少梅的心。他自己却清楚这话也不过是安慰罢了,他自己的孩子他还不清楚,再固执不过的,她若自己想不通,旁的人怎么说也是无用功。
这边陈家夫妻为了陈晨暗自忧心不已,却不知话题的主角已然坐在好友家中,暗自把记忆中的小姐姐与如今面前笑容灿烂又甜蜜的小少女对比。
是了,陈晨记得当时搬家前她和张静姐有照过照片的。她并不记得具体时间和原因了,看那照片时间是夏天,似是在晚上的屋子里照的。她穿的是妈妈买的黄色连衣裙,黑黑圆圆的脸蛋,头发极短,若不是穿着裙子,她猜别人十有八九把她当成小男孩儿。张静姐却是穿着白色及膝连衣裙,扎着马尾,凤眼弯弯,白皙清秀。她们手挽着手倚靠在沙发背上,那笑容现在回想起来仍是灿烂耀眼。那是记忆中永不褪色的美好,如同晴朗天空一般的清澈透明的淡蓝,回想起来便觉得心情愉快爽朗。
如今的张静姐,正是最幸福的时候。张家夫妻如今总还算和睦,张叔叔跑外贸很赚钱,他们家是东院里第一个抱来大彩电,睡上席梦思的。张阿姨温柔美丽,张静姐姐纯真漂亮又可爱,他们夫妻自然对独女爱得如珠似宝。
张静姐姐虽说不算聪明,学习也不是很好,但是温和又漂亮,院子里的老师都喜欢她,孩子们也愿意和她一起玩。又因她们家有彩电,张阿姨慷慨又好客,于是大家都愿意去她们家里玩,顺便看动画片,吃糖嗑瓜子。
张静看到平日里叽叽喳喳的小女孩儿今天下午一个人恹恹的过来,只看了自己一眼就低着头不知道想些什么,又想起小耗子说的陈妞生病了,便有些担心。
“陈妞好了吗?过来坐呀,今天下午都没人过来玩,我正闷得慌呢。”张静牵着陈晨的手,把陈晨拉到沙发上坐好,又抓了糖放到陈晨面前。
电视里传来的声音很熟悉,陈晨瞟了一眼电视,顶着葫芦的小女圭女圭正义正言辞的说着什么——《葫芦娃》。
“都好了,可我爸都不让我吃麻辣烫,准是准备自己偷吃!”撅嘴,瞪眼,委屈的语气,抱怨,这女人还真装女敕装上瘾了。
“麻辣烫?是下午叔叔送过来的那碗吧?看着红红的挺吓人的,我以为得辣死呢,谁知道挺香的。”张静兴奋地说,她倒是真的很喜欢那麻麻辣辣又鲜香的味道。
“是呀,我也觉得挺好吃的,可是我爸就只让我吃一块豆腐···葫芦娃恩,挺,挺好看的。”其实她想说有点幼稚,好在及时想起身处环境,总算没说错话。
“我喜欢一休,可惜演完了。”张静吐吐舌,“一起看电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