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提及“爹”,程夫人的身子突然抑制不住地颤抖起来,李慧一惊,忙抬头看她,只见她狠命地咬着唇,贝齿下刻出一丝殷红的血迹,触目惊心,一直无甚表情、如死灰一般的眼神,突然充满了悲恸,蝶翼一般的睫毛颤抖着,大滴大滴的眼泪流趟下来,无声地痛哭起来。
李慧心里一慌,将说的话便再也出不了口。
可是,突然毫无预兆地,李慧的胸口猛地被冲涌上来的悲痛填满,胸口抽痛着,如针扎一般难受,那痛楚令她猛地捂住胸口,难受地皱起了眉头。
她的脑海中突然浮现了一个身影,白脸长须,高大儒雅,不像将军,更像一个儒生,又突然浮现了她在现代的亲人的身影……
只觉得心口充满了难受,李慧不知道到底是这个身体里原来的悦儿对父亲逝世的悲痛,还是灵魂里的她对穿越后再也见不到在现代的亲人的悲伤。
一些原来悦儿的生活片段和李慧在现代的生活交替在她的脑海中浮现。
这是李慧和悦儿灵魂的融合,是悦儿一部分记忆的在李慧脑海中的复苏,可是,难受和心痛让她顾不上思索这些。
悦儿对爹爹逝去的悲伤和恐惧,与李慧对穿越的无奈、对亲人的思念和对现状的担忧,交融在一起,排山倒海地向她袭来,真真切切地在心里翻滚着,一阵阵窒息一般的难受。
李慧再也压抑不住地、无可控制地痛哭,哭得一发不可收拾。
低低的悲泣声,如灰色的翅膀一般,在幽暗潮冷的牢狱里回荡着。
半晌止住哭声,她只觉得喉头和胸口一抽一抽地痛着,程夫人也止住了哭声,她抬起手轻轻地替李慧拭去脸上的泪珠,她的手指冷得如冰一般,眼神却清亮坚定起来:“为娘了解你爹爹,他不会做那样的事的,一定是有人陷害他。我们不能死,我们都要活着,为你爹爹讨个清白……”
她低低地说着,如呢喃一般。
既是说给李慧听的,也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突然之间李慧便明白了她的悲伤和绝望,和她渐渐升起的决心和坚定,李慧慢慢地伸手握住程夫人的手,只觉得肌肤滑腻,却冰冷如雪,她将程夫人的手放在自己柔女敕尚小的手掌中轻轻地搓揉温暖着,轻轻地说:“娘,您别伤心,清者自清,终有一日会真相大白的,只要有机会,就算为了爹爹,我们也要活得好好的,为爹爹讨回一个公道。”
突然身陷这样的境地,前景未卜,似乎一片黑暗,她也惊惧、害怕、担心,但她知道只有支撑下去,才可能有希望,若连自己都放弃了心里的那一丝希望,自己便先打垮了自己。
程夫人以一种惊奇的目光看着她,那目光让李慧猛地住了嘴,是不是说得露陷了?她惊疑不定地想从程夫人的眼神里看出什么,一会又心虚地低下头去,生怕程夫人看出她的异样。
渐渐的,程夫人眼里有一丝欣慰和心痛,眼眶里蓄着泪水,道:“悦儿也长大了,会安慰娘亲了。”
李慧松了口气,酸涩地笑了笑,任由程夫人拥她在怀里轻拍着她哄她入睡。
借着狭小的窗户透入的光亮,李慧一天天在牢里的青砖上轻轻地画下了五道痕迹,已经五天了,每天除了送饭的狱卒,再没有见到其他的人,也没有其他的消息传来。
程夫人在担忧,担忧着儿子恒儿的安危,担心着她们的命运,李慧初见她时那如珠玉一般鹅蛋脸庞已经瘦了一圈,饱满圆润的两腮竟微微地凹了下去,眼下的青黑易发明显了。
可每天早上醒来,她还是如在家中一般,细细地为李慧以十指为梳子梳理好发丝,挽上一个少女髻、整理好衣裳,又替自己将发丝梳理得整整齐齐、一丝不乱,再取出随身的小手帕,沾了狱卒每天送来的小半桶水替李慧将手、脸拭擦得干干净净,姿态一如既往地从容优雅。
从她的行动中,李慧便知道,她有着非常好,而且非常严谨的家教,应该是出自大家闺秀。
虽然悦儿的记忆依然蒙在迷雾中一般,但也有些片段渐渐清晰,也许是突然其来的横祸令她难于接受,在李慧能搜寻到的她的记忆里,都是些与父母、兄长之间的温情和温馨相处的片段画面。
或许,这也是人体自我保护的一种反应吧,在遭受重创打击时,只愿意记住美好的一面,而不愿意记起痛苦的事情。
但也许是原来的悦儿对母亲情感的复苏和部分记忆的恢复,连带李慧对这个原本陌生的母亲也有了些怜惜和依赖的亲情。再者,她也是有自己的私心的,在这样一个陌生的世界里,面对这样一场飞来横祸,除了程夫人,她还能依赖谁?
见程夫人清减瘦消得厉害,李慧也担忧起来,便想到了转移注意力的方法,她缠着程夫人教她识字念诗,一来让程夫人不会太过于缠绵在悲痛中无法自拔,二来也可以让她对这个世界多几分了解,三来……也排解她心里的恐惧和思念。
寻了根短短的树枝,李慧在泥地上认真地写着娘亲刚教给她的一个字,古字体和在现代学的字体很有些不同,正琢磨着,直觉让她抬头看了娘亲一眼,却怔了一怔。
她眼里蓄着薄薄的泪水,嘴角却含着一丝笑,眼神怜悯而心疼,见李慧看向她,她轻轻向我招了招手:“悦儿,来。”
李慧放下树枝,挪近她身边,她伸手模了模李慧的头发说:“悦儿,这些字都是你以前学过的,可为娘糊涂了,竟当是生字教了予你,你却学得这般仔细认真。”
李慧愣住了,一时不知该如何反应,难道她看出了自己的异常?知道了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