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氏模了模程悦,陷入了沉思:“你爷爷年轻时是个佃农,战乱时投在昭南祖父宁老将军的麾下,多年来随着宁老将军南征北战,战功渐显,从一个无不见经传的小士兵,被宁将军提拔为副将。他曾于乱尸堆将宁老将军救了出来,也算于他有恩,两人战友情深,好得如兄弟一般。后来你爷爷一步步升迁,荣归都城时受封为正四品忠义将军,宁老将军受封为定国公,宁家日益显赫起来,你爷爷早逝,但定国公重义,倒对你爹颇多关照。”
她喝了口茶,继续说道:“你学步较早,未满一岁时,已能蹒跚而行,那年定国公庆生,为娘带了你去宁家,你撞撞跌跌的就走到了路过的定国公身边,一下跌在他脚下,定国公许是心情好,顺手就把你……抱了起来。”她嘴角带了丝笑意,当年定国公是大掌一捞就将悦儿拎了起来。
“定国公外貌生得威猛,满脸针一般的胡子,常年南征北战手上不知沾了多少鲜血,身上戾气也重,小孩儿见了他的,没有不吓得大哭的,但你不但不惊,还冲着他‘咯咯’直乐,伸手就揪他的胡子,当时我是惊了一身的冷汗,忙上前请罪。
定国公却不以为意,哈哈大笑着对我说:‘此儿可人。’又问我是谁人家的亲眷,我答了,他点头说:‘原来稚儿是程兄的孙女儿,他也仙去了这些年了,不知在那边可好否?老夫也年近六旬了,这些天来身子也不甚舒爽,大概快要去寻程兄喝杯酒了。’
他这话一出惊了一群人,立马劝的劝,恭维的恭维,他却摆了摆手说:‘人谁无死?老夫戎马一生,也曾横刀立马,纵横逐鹿,立下赫赫战功,交结天下英雄,也算没年华虚抛,就此死去,也了无遗憾。’此番话说得说不出的豪气万丈,慷慨激昂,其余人倒不好说什么了。”
她陷入了回忆,脸色柔和,嘴角含笑,那个大嗓门、豁达爽朗的高大老人的身影浮现在眼前,连带着还有当时宴会桌席上琳琅满目的佳肴,飘香的美酒,桌旁衣鬓绕香的贵妇小姐。
脂粉飘香、衣香萦绕。
说不出的富贵温柔,道不尽的平淡安宁。
忽而心思又转回到眼下,转眼只见自己身上的荆钗布裙,女儿身上的再无玉佩翠环,心里一暗,叹了口气,有些趣味阑珊起来。
程悦正默默地听着,突然戚氏不再说下去了,见了她的神情,知道她的心思,便问道:“那……是定国公给我们定的亲吗?”。
戚氏点头道:“不错,定国公抱着你逗你玩了一会,很是高兴:‘老夫素来没有孩儿缘,就是我那儿子文俊小时候见了我也是个哭。偏此幼女不畏于我,可见我们爷俩有缘。’一席话说得众人笑了起来。
此时有人来报,皇上亲临宁府了,定国公便将你交于我,匆匆吩咐我等宴席后留下来便走了,我等想是他与你投缘,想是有东西另行赏赐,便应了。
宴席散后,我抱着你与你父亲见了定国公,昭南的父亲宁文俊和少夫人也在席陪同,那时昭南也方一岁多些,长得粉团儿一样,一身锦裘将他妆扮得如金童一般,你一见他便从我怀里挣扎着要下地,一下地便蹒跚着冲他奔去,拉他的手,嘟着嘴直往他脸上凑,吓得昭南扁着嘴欲哭未哭,直往嬷嬷身后钻。”
程悦不由得有些汗颜,好丢脸的好不好?……虽然都是小P孩儿。
戚氏说:“定国公却很高兴,哈哈大笑着道:‘可见两个孩子也是有缘的,老夫没个女孩儿承欢膝下,本想认下这女孩儿做个记名孙女儿,如今倒好,既然这孩子喜欢昭南,又是程兄的孙女儿,就给两个孩子定下女圭女圭亲罢。’昭南之母宁少夫人亲自将昭南手腕上带着的墨珠戴到你的手上,为娘将你手腕上带着的小金镯戴到小昭南手上,这亲事便定了下来。”
程悦默然了,这亲事定得真是……草率。
其实据她猜测,不过是小孩儿天生便有亲近同龄人的念头,也刚具备直觉的审美观,刚好见那宁昭南是粉女敕可人的同龄人,便天性使然地亲近他罢了,这便被认为是“有缘”?
不过,她留意到了另一件事,就是说定亲是在宴席之后,此时宾客也已散去,知道这件事的也只有宁家几个人和程家几个人了?
这么说,双方要悔婚,便容易很多了?
可是就这样被定了终身大事,程悦心里还是有些郁闷:“当时定亲时就没人提过反对意见吗?”。
“反对意见?”戚氏怔了一怔,笑道:“定国公征战十余年,高居帅位几十年,发号施令得惯了,连皇上都给他几分面子,他决定的事儿,倒谁敢驳去?再说,以程家的身份配宁家,也是高攀了,人家羡慕不及。”
程悦无语了。
戚氏指月复轻抚过程悦手腕上带着的墨珠道:“你们定亲后不足一年,定国公便乘鹤仙去,宁文俊借着祖上的荫禄,凭着自身的通达、文华,官至丞相,家势显赫不减当年。
而我程家自你祖父去世之后,你父亲为人正直有余,变通不足,又为人清高孤傲,入仕多年,也只升了做正六品的翼卫将军,又是长年离开都城外放做官,他不愿意被人视为钻营附贵之徒,不愿意主动亲近宁家,这些年来两家已无甚往来,”
程悦暗地点头,门不当户不对嘛。
戚氏又道:“这些年来我和你父亲都凉了心,两家多年无往来,以为宁府不愿意承认这门婚事,不想如今程家落难,还多亏了宁丞相相助,可见宁府还是惦记这份亲缘的,咱们可不能忘恩,你从现在起不能再任性了,要学着做个大家闺秀,嫁到宁府后才好相夫教子。……有宁府相助,你爹爹的冤屈何愁不洗?”
程悦不以为然地撇了撇嘴,如果宁丞相真的还惦记看重她这个未过门的儿媳妇,会多年来从不往来?
会她们在牢狱里十来天竟无一人看望,而且她们出狱了也无一个人来寻,任她们身无分文地自谋出路?
定亲之事他们或许还未忘,救她们这个恩情,谁知不是为日后悔婚的愧疚先还个恩情?
但看着戚氏因为希望而亮晶晶的眼神,程悦不忍心打破她的梦想,却想到了另一个疑问。
古代的人不是早婚吗?为何宁昭南才一岁多的时候,定国公已经年近六旬了?
她问出了这个疑问。
戚氏道:“只因当年家国未宁,定国公南征北战多年,居无定所,不愿因俗物拖累,直到国家初定时,他已年近四十岁,方才成的亲,你祖父也是如此。”
戚氏又陷入了美好的幻想里:“宁家子嗣稀薄,没那么多亲属相争的龌龊事儿,我儿嫁过去也轻松些。”
程悦有些无奈,闷闷地坐在床沿上,不一会就释然了,她这身体的年龄还小呢,才九岁,即使古代早婚,也还有几年的时光呢,倒担忧考虑这些做什么。
眼下要考虑的事情还多着呢,比如……她们明天该往哪里去?又是否有安定落脚的地方?